李锦程“嗯”了一声,鼻头发酸,红了眼眶。
手上不自觉用力,把那张写着诗的纸抓得更皱,几乎要攥成一个团。
他终究是没摁下门铃,转身跑开了。
李锦程边跑,边用胳膊抹着眼睛,泪水洇湿衣袖。
也许别人会以为他是因爸爸的去世而难过,而他只是可惜半个多月的努力付诸东流,只是因为没能见到柏腾。
第十九章 他爱柏腾
柏成钰打着哈欠下楼,半睁着眼去冰箱拿喝的。
手刚碰到无糖可乐的易拉罐,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放下,微波炉里有热牛奶。”
柏成钰只好悻悻放回,打开微波炉拿过还温着的牛奶,端到嘴边啜了一口。
鲜奶的奶腥味使他皱起眉,不着痕迹地放在吧台上,看着满桌子餐点,依旧在煎松饼的柏腾,乐道:“李锦程就来写个作业,舅舅你这搞得也太隆重了,还亲自下厨。”
说着,伸手去拿玻璃碗里的树莓,被柏腾拍开了手,“少贫,去洗脸。”
柏成钰“啧”了一声,趿拉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最后一份松饼煎好放进盘子里,柏腾突然想起什么。
他蹲下身子,从料理台的最下格中拿出一瓶椴树蜜,是何浪出去旅游时在农户家里带回来的,据说香味很好。
他不爱吃甜,也很少吃蜂蜜,便一直搁置在角落。
想到某个小朋友吃甜食的愉悦模样,柏腾微微扬起唇角,低头将蜂蜜浇在松饼上。
早餐算得上丰盛,柏成钰也只能饿着肚子老老实实坐着,等李锦程过来一起吃。
坐等右等,时针已经过了十点,李锦程还是没来。
连柏成钰都觉得有些奇怪,朝坐在对面喝咖啡的柏腾说:“舅舅,李锦程怎么还没来,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
柏腾放下咖啡杯,脸上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
没等柏成钰拨号,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李锦程的电话。
他立马接了电话,“李锦程你怎么还没过来,我舅舅难得在家,你不快过来?”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柏成钰低低地“噢”了一声,“行,那等你回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总之你别太难过......”
挂了电话,他对柏腾说:“舅舅,李锦程的爸爸去世了。”
柏腾皱起眉,“怎么回事?”
柏成钰简单把情况说了说,又不忘告诉他李锦程因为他爸爸生前赌博的事。
听后,柏腾没太多的情绪,让王姨把凉掉的食物在微波炉热了一遍,两人才算吃起了早饭。
柏成钰没什么胃口,吃了两片培根后放下叉子,又叫了声舅舅,“这月能不能多给我点零花钱?”
没等柏腾问,他补充道:“我想给李锦程买生日礼物,他这周天生日。”
周天?
柏腾拿过手机,翻了下日历,李锦程的生日是八月三十一日,暑期的最后一天。
他打开支付软件给柏成钰转了钱,“礼物好好挑,花点儿心思。”
“那肯定的,十八岁这么重要的生日,我肯定得送个好的。”
柏腾一愣,“李锦程比你大两岁?”
“是吧,我也以为他比我小。要不是我问他,我都不知道。他本来就上学晚,小时候又因为生病留过一级。”
柏腾颔首,没再多问,继续喝着美式咖啡,一手划着平板上的文件。
此时有些走神,一个字没能看进去,想着小孩居然要成年了。
在他的意识里,李锦程还是个同外甥一样的孩子,甚至因为外形显小,性格腼腆的缘故,更是把他当孩子看。
没想到小孩已经不是小孩,即将是个成年人了,这种感觉有些微妙。
不过自己也该好好想想,送他个什么成年礼物比较好。
“锦程。”李楠从红塑料袋里掏出花生,装满瓷盘递给他,“端过去吧,顺便看看茶壶里还有水吗,要是没了再添上。”
李锦程点点头,接过盘子端去了里屋,放在了堆着果皮的木桌上。
各路亲戚正热火朝天的聊着,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哈哈大笑。
见李锦程过来,又挨个问他:在学校里学习怎么样,这次考了第几,有没有奖学金,学校给发多少钱......
李锦程低头抿着唇,一字未答,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果皮残骸。
不知谁说了一句“这老二就是个小磕巴嘴,不会说话”,他们才停止追问。
这些亲戚,有从东北来的,也有从西南来的,李锦程一个都不认识。
大概当他是孩子,谈话也从不避讳。
从他们野蛮狰狞的表情,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戏骂中,李锦程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要钱。
分钱。
狠狠地宰一顿那个不长眼的冤种司机。
尸体在殡仪馆的水晶棺中放置了五天,钱谈拢后终于下葬。
李锦程戴着孝帽,跟在村里某个大爷身后。后面是长长的哭丧队伍,身上的白布和纸钱燃烧的灰烬在空中飘着。
除了李锦程,所有人都在哭,可路面上鲜少有湿意,只有脚掀起来的黄土。
走几步,就要跪下磕头,一直跪到埋葬的田地。
土坑已经挖好,吊车把棺材从后斗上吊起放进坑里。
要埋土的时候,又有人扑上去,跪在坑边哭得腔调古怪,像是在唱歌:“哥哥——我的哥哥——没了你我怎么活啊——”
身后两个人上去拉住她的胳膊,一人一边,哭道:“嫂子,你别这样啊,你也是命苦的人啊,大哥他知道,都知道——”
可他们只是张着大嘴,闭着眼,没掉一滴眼泪。
李锦程跪在旁边看他们,依稀能认得出。一个人分了十万块钱,另外两个人一人六万。
李锦程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觉得耳朵疼,膝盖疼,鼻腔里全是灰和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想回他和姐姐的家,想看书做题,想给柏成钰写作业......
最想见柏腾。
手忽然被人握住,李锦程抬头,看见姐姐红肿不堪的眼睛,满是泪渍的脸。她好像很伤心,此刻却是笑中带泪,哑着嗓子说:“弟弟啊,都熬过去了......我们终于能好好生活了。”
他蓦地红了眼圈,膝盖蹭着地跪到姐姐面前,给她磕了个头。
出完殡回去,那些亲戚扯下的不是孝衣,倒像是人皮,露出吃人的鬼怪。
桌上摆着饭店刚刚送来的席,有鱼虾猪肘,上百块一瓶的白酒。他爸爸估计活着的时候,一年都吃不上几顿这样的饭。
李锦程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回了房间,关上门也阻挡不住外屋饭桌上的笑声。
他拿过床头的外套,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纸,一角还卡在拉链缝隙间被扯去半块。
得知父亲死的时候他没哭,下葬的时候他没哭,别人指责他是白眼狼的时候,他也没哭。
可现在眼泪却毫无征兆的砸在纸上,水蓝色的字迹模糊成一团。
李锦程用袖子抹了把眼睛,把抄着诗歌的纸抚平。
外屋酒桌热闹至极,笑声接连,鼓掌不断。
这扇门轴蛀锈的破木门拦不住聒噪喧闹,而心里的门为李锦程过滤所有丑恶。
他盯着那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忘了眨眼,涩了眼眶。
在吵闹声的遮掩下,他把那节诗,慢慢地读出声:“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
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
指腹轻轻摩挲纸上的这句诗,李锦程抿得唇泛白,左脸的酒窝愈发得深。
李锦程将手放在左胸前,抬头盯着墙上的钟。一分钟倒计时,数着自己的心跳。
“20......60......100......115......”
记不清多久以前,他曾看过一则生活医学小贴士。
人正常的心率为每分钟60次到10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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