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话。
“李锦程,抬起头来。”
周榕声音很温柔,却又带着坚定的力量,“现在你接触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以后真正进入社会,更难以理解的事还要多得多。身上可以被蹭脏,但手不能脏,因为有一天你要靠这双手擦掉这些脏污。”
“柏腾是这样过来的,你也可以。”
最后一句话,李锦程记了很多年。
李楠手术的前一晚,睡不着觉,假装自己睡着了。
同样地,李锦程也睡不着。怕打扰到李楠,穿好衣服在住院部的楼下站了很久。
楼下大花坛中央,种着几棵柏木。
中间的那棵最茂盛、最高,高到有种树尖要蹭到天的夸张。
电话突然响起,冻得僵直的手拿出手机,是柏腾的电话。
他接了电话,柏腾温柔带着磁性的声音传来:“小锦程,在干什么呢?叔叔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李锦程突然就哭了。
对面瞬间紧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明明知道柏腾看不见,李锦程下意识地摇头。
他看向那棵柏木,在植株凋敝的季节,枝叶被月光润泽得更加盎然。
“柏腾,我好想你。”
这是李锦程,第一次叫柏腾的名字。
第八十六章 想好看点
由远及近地救的急救车警鸣声,让李锦程蓦地打了个哆嗦。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立即挂断了电话。
急促的呼吸声和咚咚心跳声交叠,他深深地叹口气,伸手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泪渍。
人在脆弱时会忍不住依赖别人,这是难免。
李锦程这样安慰自己,掩饰刚才电话里的唐突。
李楠的手术按期进行,下午三点钟被推入手术室。
主刀医生是初诊时的医生,大学医院的资深外科医生。即使请不来肖医生,李锦程认为应当相信尽力尽责的每一位医生。
进手术室之前,李楠尽管很虚弱,还是笑着安慰李锦程:“小手术,别担心了,姐姐已经习惯了。”
嘴里说着“习惯”,手却紧紧地握着李锦程的,直到不得不松开。
手术灯亮起,李锦程的手脚没了最后一丝力气,沉沉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他伸出双手,捂住脸。
这一星期,李锦程过得非常不好。
除了面对姐姐术前的痛苦,最让他窒息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三年后他再次体会到,渺小的人在疾病前的脆弱。
好人会有好报吗?
李锦程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姐姐勤劳,踏实,能干,以前他们在村子里,因为爸爸的缘故,受尽屈辱。但是哪怕到最后一刻,李楠也没想过与他断绝关系。
在工作上也是,用最廉价的劳动力,挣来的辛苦钱供他读书,将他养大成人。
他们的生活终于要向着好发展时,又罹受病痛的折磨。
这样的好人,又岂止只是他姐姐。
周榕是,柏腾也是。
从被领养那刻开始,人生的每一步都被规划好。想要的,不想要的,没有人在乎。
可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也没有变成一个趋炎附势,追逐名利的精致利己者。
这样的人,却没有一天真正快乐过,精神被折磨得走到最后一步放弃自己的生命。
李锦程无法再欺骗自己,他以前怪柏腾,不是因为他的不辞而别和“好意”隐瞒。
也不是柏腾从未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来看,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从未考虑过他的感受。
而是原来自己在柏腾心中,和别人没什么不同,不能成为他活下去的依恋。
可对于李锦程来说,以前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想起柏腾便充满力量。
努力得矫正口吃,努力得学习,努力得将自己变得越来越好。
.......
柏腾对于他来说,一直都是特别的存在。
手术已经进行四个小时,从天亮到天黑。
比起第一次手术,时间长了将近一个小时,而且中途又有医生和护士进去。
他拦住问手术室里面的情况,没有一个人告知,只是说在手术中家属耐心等待。
李锦程手脚冰冷,坐立难安。来来回回得踱步在手术室门前,倚在墙上不断地深呼吸。脑中有一根弦紧紧地绷着,似乎在延长一秒便会断裂。
又过去了二十分钟,腿上没了力气,慢慢地蹲下,手指插进发缝里紧紧地攥着。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大,一步又一步地敲在鼓膜上,令他躁乱不已。
李锦程以为太过紧张出现幻听,直到有护士严肃提醒“先生,不可以在走廊跑,脚步声请放轻”。
“对不起。”
短短的三个字,李锦程身体一僵,抬起头。
他没听错,是柏腾。
柏腾气喘得有些急,站在他面前。
头上绑着白色的绷带,下巴贴着纱布,印着血印。细小的伤口,已经结痂分布在眼周。
他的左眼全是淤青,眼白里的淤血还没消散,眼皮肿得压平眉骨。
见到李锦程,眼里满是心疼。
他把李锦程扶起来,压下想要抱住他的念头,只是拍了拍肩,说:“对不起,叔叔来晚了。”
不论是三年前,还是今天,他都来晚了。
然而李锦程却抱住了他,头埋在他胸前,什么都没说。
柏腾能感受到怀里人的轻微颤抖,似乎隔着厚厚的冬衣,感受到眼角流出的温热。
他回抱住李锦程,紧紧地揽住。
没有“一定没事的”“不会有事的”诸如此类的预支安慰,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小锦程要坚强。”
二十分钟后,手术灯终于关灭。
医生出来,摘下口罩告诉他,手术很成功,接下来住院观察。
李锦程眼眶湿润,说了很多声谢谢。
他回头看向柏腾,又再次拥抱他。
“谢谢你。”
两人丝毫不顾及旁人的异样的眼光,在人群中相拥。
柏腾轻轻拍着他的背,“我没做什么,你最该感谢的人应该是自己。”
李锦程摇摇头,没再说话。
术后李楠未立即醒来,医生说是正常情况。大概一两个小时后患者会醒来,逐渐有知觉。
趁着这段时间,李锦程麻烦柏腾在病房看护一会,自己出去买些东西。
李锦程到医院里的超市,买了些必须的护理用品。
回到病房时,李楠已经醒了。
两人说着话,姐姐的表情看起来很轻松。大概是注意到李楠的嘴唇干裂出血,柏腾用棉签沾了水,给她润着唇上的伤口。
李锦程眼眶突然有些酸,他轻轻呼了口气,提着东西进了门。
他拿过柏腾手中的棉签,“柏叔叔,我来吧。”
柏腾起身,把座位留给李锦程。
李楠探过头:“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都是要用到的,医生说至少还要住半个月的院。”李锦程把棉签扔到垃圾桶,拽了拽她颈下的靠枕,“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刀口还疼吗?”
“刚醒没一会,不疼,麻药劲儿还没过呢。”
李楠看向柏腾,“柏先生您别站着,坐这边。”
“好。”
柏腾坐到旁边的空病床上,原本的病人早上刚办理了出院。
李楠看看李锦程,又看看柏腾,笑着说:“听柏先生说这几年都在国外,怪不得没见你们再来往。柏先生,真是谢谢您对我们姐弟俩的照顾。”
柏腾连忙摆手,“我没做什么的。”
“锦程啊,这都八点了。你带柏先生出去吃个饭,他受了伤也得好好休息。我也累了,想睡一会。”
李锦程点点头,给她掖了掖被子。
医院食堂还开着,人还很多。李锦程打了饭,找了个空位坐下。
柏腾接过递给他的一次性筷子,“我还真有点饿了。”
食堂大锅做出的菜,只能说可以充饥,但此刻味道也没那么难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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