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已经褪色,字迹稍显模糊,被另外几张贴纸压着边缘。
但李锦程还是一眼就能看到。
旁边的便利店导购在热情地介绍,“你好先生,我们的店铺在做周年庆活动。三年来我们在淮荫市已经开设了数十家分店......”
至于她说什么,李锦程一个字都没听下去。
他伸手,轻轻摘下那两枚黏在一起的便利贴。
第一张,是他的字。
那时的字体,比现在要稚嫩得多。
——希望柏叔叔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另一张,落款是柏腾。
——愿李锦程,前程似锦,腾焰飞芒。
作者有话说:
下章要完结了哦
第九十三章 全文完
在接到柏腾电话时,李锦程正在实验室掐着表跑数据。
半个月前约好和柏腾去看马克西姆的世巡音乐会,今晚八点开场,他绝对不想迟到。
而现在才下午两点钟,柏腾这时打来电话,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李锦程摘下手套,去了实验室门外,接通了电话。
“小锦程,在干什么呢?”
“实验室跑数据。”李锦程转过手腕看了下手表,“最多三个小时就完成了,不会耽误晚上的约会。”
对面安静两秒,柏腾的声音带着愧疚,“抱歉,今晚我可能去不了了。票别浪费,你和朋友一起去看吧。”
“好,我和专业的同学去。”李锦程知道柏腾工作很忙,临时有事也是正常的。
但期待了很久的音乐会,不能和柏腾去看还是难免失落,他忍不住多问一句:“是临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也不算重要的事。”柏腾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我养父去世了。”
柏腾的养父,记忆中李锦程只见过一面。
是在柏成钰的成人礼上,精明锐利的眼神,不苟言笑的面容,不怒自威。
听柏腾讲,早在一年前,养父的身体已经完全不行了,全身能动弹的关节没几个。
李锦程想象不到,像这种自诩位高权重的人。失去自主能力时是什么样,濒死时又是什么样。
说句不道德的话,在听到讣告时。他心底生出一丝轻松,为柏腾挣脱最后的枷锁而感到高兴。
通话时,也能听出柏腾并不难过。也是,任谁都会松一口气吧。
周日,是柏腾的养父出殡的日子。
李锦程在打开电脑浏览器时,角落里的“牛皮癣”新闻,竟贴出了关于柏氏的一则消息。
大致是为了争夺家产,在殡仪车前闹得很大,最后被警车拉走了。
现场照片是看热闹的路人用手机拍的,即使做了打码处理,李锦程不用看,猜也知道是柏盛一家在闹。
不过新闻链接很快就失效了,网上也没有什么相关的消息了。
李锦程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柏腾,犹豫再三,拨过去了电话。
响铃很长时间,才被接通。
柏腾稍显低沉地声音传来,“喂,小锦程?”
李锦程应了一声,轻声问:“你那边还好吗?”
“没什么事,有事也已经处理好了。”
电话那头的柏腾,穿着黑色西装,胸前带着白花。他回头看了眼灵堂中间的黑白相片,香炉燃出的袅袅烟灰,掩盖着柏临远的五官。
其实柏腾至今有点恍惚,原来人在生死面前,终究只是一捧骨灰。
柏腾微不可闻的轻叹口气,“晚点联系你。”
晚上李锦程没留在宿舍,打车回了家。
去年手术之后,李楠的病没再复发。两次复查,医生也说身体完全痊愈,不必再多担心。
经过两次大病,李楠现在也明白,保护好身体才是第一位,不仅是为自己,也是给弟弟省心。
她辞去了高强度的流水线工作,自学裁缝,现在在一家时尚服装公司做样衣。
工资合适,待遇也好。李楠明显得比以前气色好很多。
工作是柏腾介绍的,她自己也清楚,光凭她自己是进不了这样的公司,对方完全是看在柏腾的面子上。
李楠对柏腾很感激,这些年他对自己和弟弟的帮助难以回报。
因此每当李锦程回家,李楠总是像现在这样,在饭桌上见缝插针地劝他,毕了业要去柏腾的公司上班,有能力了要好好报答人家。
李锦程应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李楠能看出他情绪有些不对,往他盘子里夹了一块糖醋小排,问:“怎么了,在学校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做实验有点累了。”李锦程放下碗筷,“没什么胃口,我晚点儿再吃。”
“行,我把饭菜放到蒸锅里,你回房间睡一会吧。”
回到房间,李锦程几次拿起手机,等着柏腾的消息。
直到晚上十一点钟,也没柏腾的一通电话。
他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睡觉。
手机还未放到枕边,猝不及防地振动起来。吓得他一抖,“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李锦程捡起手机,是柏腾的电话。
他连忙接了电话,柏腾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小锦程,睡觉了吗?”
“没有睡,刚忙完事情。”李锦程听出他声音的异常,“喝酒了吗?”
“只喝了一点点,没醉。”对面安静片刻,听见他说:“方便过来找我吗?叔叔想见见你,想跟你说会话。”
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公园路边。
李锦程顺着台阶往下走,看到了坐在河边长椅上的柏腾。
这个时间公园的人寥寥无几,为了节约资源,沿着河边的路灯关了大半。
柏腾自己坐在长椅上,望着远处已经不存在的柏木林。
一年前,新的市长上任后,专注城市绿化工作。
把这条河以及周边建成了湿地公园,但因柏木绿化美观程度有限,又影响设施建设。便统一砍去,栽上了成片的观赏性树木。
随着短视频平台的推送,湿地公园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也就与“湿地”不沾边了。
注意到他来,柏腾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一坐下,便闻到了酒精味道。淡淡地,如柏腾所说:只喝了一点点。
李锦程也看向对面的河,轻轻叹了口气。
改造公园以前,还能看到河边的水鸟,现在连根羽毛都见不到了。
记忆中的河岸已经面目全非,本以为柏腾不会再来这里。所以刚才在电话里,听到柏腾让他来这找他时,李锦程意识到,柏腾的心情很不好。
他侧过身,张开手臂抱住柏腾,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柏腾轻笑,“怎么了?”
“我知道你很难过。”
怀里的人身体略微绷紧,渐渐放松。柏腾的额头抵在李锦程胸前,点点头:“我喝酒了。”
“我喝酒了”等于“我确实很难过”。
大人总是弯绕着讲话,倔强固执地逞强。
李锦程轻轻应声,“因为喝酒了,所以什么都可以对我说。”
安静半晌,柏腾紧紧搂住李锦程的腰,低声问:“你说,叔叔是不是真的老了?”
李锦程微微一怔。
没等他回答,他又说:“那为什么我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成钰走了,玛利亚走了,妈妈走了,小樱走了,现在爸爸也走了。”
闻言,李锦程久久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过去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或者说,身边的人都犯了同样的错误——认为柏腾是一个薄情的人。
柏腾的心理问题,影响着他的情感交互。尤其是对他造成巨大压力的养父一家,连专业的精神科医生都这样诊断。
柏腾是冷漠的,是没有感情的,是学不会爱人的。
可事实相反,柏腾比任何一个人,都渴望亲情。所以他才背着沉重的枷锁,坚持了一年又一年。
然而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李锦程眼眶发红,轻轻呼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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