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年定期会给教堂捐款,托人带给玛利亚一笔钱,但从未提过自己的名字。
在柏腾二十八岁那年,收到一份来信。
当打开信封,抽出信纸那刻,柏腾的眼眶发酸。
熟悉的蓝色墨水,略微潦草的英文字体,是玛利亚的亲迹。
她英文不太好,是跟着教堂的孩子们一起在外文课上学的。那时单词总拼错,现在也是。
玛利亚在信中询问他是否还好,又告诉他自己也很好。
每年托人给她的钱,她都知道是柏腾的给的。并且她都没有花,而是用在了教堂的孩子们身上。
她告诉柏腾,自己已经七十岁了,准备去意大利找自己的妹妹度过晚年,去那不勒斯,看看海。
叶斓听他缓缓叙述,轻声询问:“后来有事情发生,是吗?”
柏腾点头,“是我看过心理医生的半年后,我每天有按时吃药。药物的作用是不能忽视的,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确实轻松不少,睡眠也好了很多。除了工作也会去别的城市走一走,看一看风景。”
他长吁一口气,说:“那天我去了那不勒斯,去了海边,想看一看玛利亚一直想去的海......然后我在海边沙滩,见到了一个人。”
“玛利亚?”
“是她的妹妹,她们姐妹两个长得很像,只是妹妹的头发是棕色的。我们聊了一会,才得知玛利亚在三年前因食道癌去世了,按照她的遗愿,骨灰撒在了那不勒斯海中......而今天是玛利亚的忌日,她的妹妹每年这天都会来海边。”
叶斓胸口有点堵,“所以说......”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我前面说的,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别人告诉我我从游船甲板跳了下去,可是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正常情况。”
“怎么说?”
“一部分重度抑郁症患者,病症发展到一定程度,其实已经丧失了做一切事情的意愿......包括自尽。等服用药物一段时间,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一定程度改善时,便有了‘自杀’的欲望,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柏腾颔首,“我想以后应该不会了。”
叶斓合上笔记本,“柏先生,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除了日常需要服用的药物外,还有一个特别的工作需要你去做。”
“什么工作?”
“录一段视频日记,或者周记,甚至月记,几分钟也好,半个小时也罢。把你每天最真实的心情,分享给你心里的那个人,刻意没有和我提及的人。”
柏腾脸上有一丝窘迫,“......一定要吗?”
叶斓微笑,“我的建议是,一定。”
柏腾伸手挠了挠眉心,轻轻点头。
墙上的钟定点响起,叶斓起身,和柏腾握手,“柏先生,时间到了,一个星期后再见。”
柏腾离开前,叶斓又叫住他:“对了,有个事情作为医生得和你说一下。”
“?”
“药物的副作用。”叶斓想了想,说:“长期服用药物,可能会有一些不良反应和后遗症,比如嗜睡,抵抗力下降,脱发,眼睛视力下降等等,以及......”
她笑了下,歪头道:“阳痿早泄。”
柏腾:“......”
那天以后,柏腾依旧每日按时吃药。大概还算幸运,没出现叶斓说的那些后遗症。但也算不幸,视力确实比以前下降了,长时间用眼便会疲劳模糊,不知是不是药物作用。
他也按照叶斓所说的,每日或者每周录视频,但柏腾觉得太过频繁。所以打算等有什么事情想说,就象征性的录一个。
可柏腾没想到,他有太多想说的了。
有一个在家的周末,他一天录了十二条视频。最后看着视频中的自己无奈地笑了出来,关掉了平板电脑。
精神科医生,不愧是医生。柏腾觉得自己的状态愈来愈好,他觉得未来会有一天,他会回国,去见一见李锦程。
即使是远远地偷偷看看他一眼,也足够了。
可真等到他,一切都不受控制。
第七十一章 换他来找
柏腾决定回国,并不是件难以抉择的事。
他离开这段时间,柏家对外宣称自己是在打理海外业务。其实内部的人心知肚明,柏腾是被逐出了柏氏的管理层。
奈何柏家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的人,柏临远身体每况愈下,而公司培养的管理者属于青黄不接的状态。
柏临远以及柏家的人不得不低头,柏氏能走到今天,完全是因为柏腾。他们也被迫承认,柏家只能交到柏腾手中。
柏腾没什么野心,对柏家的产业并无感情。回来重新接管柏氏,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报答柏家人的收养之情。另一方面是想带柏成钰的遗物,回到故土。
柏腾回国不久,酒场一茬接着一茬。
他在意大利这两年,和国内的朋友亲故几乎没有联系。就连何浪裴树肖桐,没有见过一面,联系的次数屈指可数。
回国一周后,何浪组织了个酒局给柏腾接风,定在圈子里一个朋友新开的娱乐会所。
也是在这晚,柏腾见到了一楼圆桌沙发中央的李锦程。
他坐在人中间,短短的黑发,像恣意生长的小松树。
露着光洁的额头,眉毛整齐。五官依旧精致,依旧乖巧,却从眼底生出一股韧劲。
那一刻柏腾的心跳瞬间凝滞,嘈杂喧闹的环境音消失不见,只听得到他愈发沉重的喘息声。
小孩早就不是小孩了,两年后柏腾见到他,再次提醒着自己。
可小孩依旧美好,舍不得移开眼。
再后来的举动,柏腾不得不承认,是看到他和别的人太过亲近,酸意直冲脑门的后果。
其实柏腾很后悔,当时不应该那么唐突贸然出现。
或者说不应该再出现在李锦程面前,他现在看起来过得很好。步入大学,有自己的朋友,有舒适的交际圈。
他总归是个外人,可能对于李锦程来说已经是陌生人。
此时此刻好像角色发生逆转,李锦程不再痴痴追逐他。
也许心里早就没了“柏叔叔”这个人,那份“喜欢”也只不过是少年的假想,出于晚辈对长辈的依赖。
柏腾却不再把他当孩子。
但他不能太自私,即使早就弄清对小孩的心意,再喜欢他,再想他,也不该再打扰他的生活。
是的,那时的柏腾,就算见到李锦程也没生出多余的念想。可此时此刻,他却改变了想法。
岩石被炸开,白光一缕一缕照进。
李锦程从缝隙中钻进来,手指上全是血。他几乎是跪着凑到自己面前,通红的眼睛,一遍一遍用力地喊他“柏叔叔”,问他“还好吗”。
柏腾低头看着他的脸,眼睛渐渐红了。
他握住李锦程的手腕,轻声询问:“还疼吗?”
李锦程只听得到“疼”这个字,“疼,哪里疼?因为缺氧头疼,还是这里疼......”
柏腾伸手,指腹轻轻碰着他的右肩膀。
“这里,还疼不疼?”
闻言,李锦程神色一僵,下意识收回手,却被柏腾握住了手。
说是握,其实只是轻轻圈住。只要李锦程稍微用些力,便能抽回手。
可是他没有——他看见柏腾哭了。
李锦程看到过柏腾很多的样子。
笑的,不笑的,生气的,严肃的,揾着火的,甚至涨着情欲的,却没有见过柏腾清醒时哭的样子。
李锦程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一滴泪砸在蒙着灰的镜片上,淌出一条清澈的痕迹。
柏腾的声音低哑,声音哽咽:“叔叔什么都想起来了,这次换叔叔来找你,好吗?”
两年前发生在那不勒斯海岸的事情,柏腾终于清晰地记起,那不是药物导致的幻觉,不是一场醒来后怅然若失的梦。
也许如精神科医生所说,服用药物使得精神好转,让他又有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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