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23)
“贼人可拿住了?”皇后问道。
明苏这才明白她说的什么,没想过才两日,消息传入宫中便从贼人夜闯公主府,变成了公主遇刺。弄明白了情况,她又镇定了,语气带着股讽刺的意味,道:“怎么娘娘很担心我?”
郑宓自然担心,她便是死于刺杀,利刃刺入心脏的痛楚,她永世难忘,正因知道那滋味,她绝不肯让明苏再尝。
没有回答明苏的话,接着问:“何人所派,可查出来了?”
她问得急,脸色很难看,眼中的焦急关切是怎么都伪装不出来的。明苏怔住了,不知怎么,她觉得皇后有些可怜。
皇后身上穿的是一身轻软的襦裙,她正是立威之时,穿着一向庄肃,这一身温婉柔和,必是她在自己殿中闲居时所着。
她如此关切,如此着急,匆匆赶来见她,以至于连衣衫都不曾换。
可其实什么事都没有,贼人是假的,刺杀也是假的。
明苏想到了自己,五年来等着一个不归人,每每得到一点线索,便用尽全力去查,结果全是一场空。
她想说些和软的话,安慰皇后,可她还是不明白,为何皇后这般关心她,她望着皇后,问出疑惑:“你为何对我如此关切?”
郑宓这才发觉失态,按常理,她们不过才见了几面罢了,是不该如此关心她的。她一慌,欲开口遮掩,却见明苏目光直率,不解地盯着她,静等着她给个解释。
皇后心一沉,明苏可不好糊弄。
作者有话要说: 玄过,就是,黑锅。
上一章评论里好多猜出来的。
玄,黑,过,谐音锅。
对于不能真的给主角的近侍取名黑锅,我耿耿于怀了好几天。
第十九章
南薰殿的殿门紧闭,皇后的宫人与公主的侍从皆站在三步开外,将郑宓与明苏身周这一圈空了出来。
明苏难得的好耐心,等着皇后开口。
皇后的神色凝重起来,仿佛难以启齿。明苏也未催促,只看着她,等她说来。
“我……”皇后朱唇轻启,她的眼中带着艰涩,眼底水波流转,凝望着明苏,仿佛是想从她身上汲取勇气。
明苏一阵悸动,说不清道不明地缭绕心头,她顿觉心慌,扯出了一个笑意,开口打破这沉寂:“娘娘对儿臣这般关切,总该有个缘由才是。”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明苏只觉她说完了这句话,皇后眼底的光芒暗了下去,她笑了一下,满是无奈,再度开了口:“我……”
明苏的心高高的提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等着皇后讲下去,以致竟未皇后的神色与姿容已恢复了端庄。
“我与公主一见如故。那日在紫宸殿外见了公主,便觉仿佛在何处见过一般,倍感亲近。”皇后笑着说道。
明苏的心霎时间重重跌到了低谷,说不出的失望。
皇后犹在讲:“此后数度相见,本宫愈发觉得公主亲近……”
她似乎还有许多话讲,明苏径直打断了她:“一见如故?”
皇后双唇一抿,点了下头。
明苏看了眼三步开外的宫人,朝着皇后跨近了一步,凑到她耳边,笑道:“娘娘怎么不说是一见钟情?”
皇后身形一僵,立即退开了一步,震惊地看着她,脸颊渐渐地染上红霞,半晌,方强撑起了一股威势,斥了一声:“大胆!”
这模样落到明苏眼中,便是心虚。明苏的笑意敛了下去,看着皇后,心道,她怎会觉得这人可怜,如她这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女子,谁知方才的担忧关切是不是装出来的。她竟对她心软了。
郑宓让她这目光看得难受,却也知一见如故的说辞,确实站不住脚,但思来想去,也寻不出别的理由了,她软下声,道:“我与公主确实一见如故,兴许是前世有缘,今生再续。”
她说得实在认真,就像是真的一般,明苏却不愿再信她了,讥讽道:“不想娘娘还信前世今生这套歪理。”
“我信。”郑宓郑重说道。
她说得斩钉截铁,明苏仍觉得她在敷衍欺骗,可讥嘲的话,却又说不出了。
一阵秋风起,银杏叶随秋风窸窸窣窣地飘落。
明苏这才发觉她与皇后在争论什么,一时间只觉荒唐,更觉意兴阑珊,敛下目光,淡淡道:“娘娘要信,便信吧。”
她这模样,却比方才的冷嘲热讽更让郑宓难受。郑宓只觉有一股气梗在胸口出不来,认定要共度一生的人恨她,不愿提起她,她重获新生,却与她形同陌路,不敢相认。
郑宓忽然想问明白:“那你呢?”
明苏已打算令人来叩门了,听皇后发问,她皱眉道:“什么?”
“倘若有前世今生,公主可有前世今生,生生世世都不愿放手的人?”郑宓看着她,问道。
明苏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郑宓的模样,速度快得让她连否认都否认不了。
这皇后真是讨厌,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苏更加没好气,道:“自然没有。”
她这回答在郑宓的意料之中,却仍让她心碎得厉害,十几年的时光,生死交缠过的情意,说没有,就没有了。
郑宓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多年来的自持与镇定又去了哪里,她满脑子都是许多年前,小小的明苏站在昆玉殿外的那株树下等着她,认认真真地对她说,你不要嫁给五皇兄的模样。
其实那时,她在心中盼的是明苏能对她说,你要嫁就嫁给我。
只是她也知她才那么点大,哪知婚嫁之事究竟意味着什么。于是这期盼,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可她没想到的是,明苏给出了更好的回答。她一条一条地述说她与五皇子的不配,再一条一条地分说她们才是最相配的,她稚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执拗而轻柔,她说,你有我啊,我很可靠的。
明苏确实很可靠,以致郑宓回想起来,桩桩件件都是她的好。
可那样好的明苏,如今却恨透了她。
郑宓突然抓住明苏的手腕。明苏吓了一跳,想要挣扎,却对上了她坚定的目光。
“我有。”郑宓说道。她有想要前生今世、生生世世都不愿放手的人,哪怕是在教坊中,不得不将她推开的那段时日,她都未想过要将此生交与旁人。
明苏正莫名,听到这话,大吃一惊,慌忙回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宫人,见那些人神色如常,绝对没有听到皇后的话语,方松了口气,转头便是压低声音的责备:“娘娘慎言!”
一声娘娘慎言,将郑宓惊醒了过来。她低头笑了笑,笑得凄切。
自在这具身体中醒来,她看似冷静从容,积极应对,实则惊慌逃避,不愿承认她已不再是郑宓,她与明苏相隔的是生死与人伦。
郑宓松开手,像是换了个人一般,目光关切,语气平静,问道:“刺客拿住不曾?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她忽然又说回到刺客上去了。明苏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只想起先前定好的说辞,点了下头。
郑宓闻言,倒是安心了些,又仔仔细细地叮嘱道:“你在朝中树敌不少,平日里便该小心一些,外出要带足侍卫,府中的甲士也要提高警惕。”
明苏有些愣,不知这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又点了下头。
“你进去吧,淑妃必是等急了。”郑宓又道。
明苏也觉得与她没什么好讲的,可这时不知怎么却不忍心走了,但思来想去,也弄不明白这不忍心从何而来,于是便自去叩了下门。
殿门很快就开了,里头的小宦官探出头,见了明苏连忙把殿门开得大大的,口道:“殿下可来了,娘娘等您半天了。”说完话,又看到了明苏背后的皇后,慌忙跪下了,“小的恭请皇后娘娘大安。”
皇后点了下头,示意免礼,又与明苏道:“你去吧。”
明苏便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走出几步,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她不由自主地回头,便见皇后正望着她,她的眼神宁静而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