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75)
淑妃累了,叮嘱了明苏两句,也就走了。明苏原欲往贞观殿去,不想皇后却追了上来。
她看着像是只是回宫而已,无意遇上,但明苏却瞧得出来,她是特意来寻她的。
她缓下了步子。皇后走到她身边,明苏朝她行了个礼,皇后道了声免礼,而后便看着她。
明苏心虚,也极愧疚,原先是认定皇后便是郑宓,方常来看她,而今觉得她不是,自然又淡了。但皇后心中有她,她如此多变,皇后必是很受煎熬。
她们走了一路,皆是二日一夜未眠,身子都乏了,可二人却皆无睡意。
好半晌,仁明殿都要到了,皇后方瞧了明苏一眼,似是斟酌言语,似是犹在忍耐。
但终于,她似难以自制,终究问了出来:“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我?”
这半年来,宫里宫外虽都暗流汹涌,可明苏一得空便来,郑宓虽高兴,却时常告诫自己不可沉溺。直至明苏一个多月未来,郑宓这才急了。
明苏又能如何言说,她总不能说,因为我发现你并非我心爱之人。
沉默片刻,她方道:“儿臣宫外有事,未能腾出空来看娘娘。”
说罢,便更愧疚了,她说谎了。
郑宓竟是信了,毕竟半年来明苏都待她极好,时常冲她笑,与她说些有趣之事,陪她看海棠,看牡丹,看芍药,又怎会突然就冷淡。
她迟疑片刻,又道:“那你得空便来看我。”
明苏看了看她的眼神,道:“是……”
皇后听她答应,便笑了笑,那笑意间的神韵与郑宓一模一样。
明苏看得呆了,回过神来,想起前两日看的一本志怪话本。
说的是一狐狸精化成人,入宫做了妖妃。有一皇子对她极好,嘘寒问暖地说贴心话,得空便是一场温柔缠绵,为的便是能与她里应外合。
她觉得她像极了那皇子,而皇后便是妖妃。她为了能成事,与她父皇的皇后往来亲密,只差一步婉转交欢了。明苏越想越愧疚,很觉过意不去。
郑宓却是安心了,她心情放松下来,不知怎么想到明苏年少时如水般干净剔透,于情之一事,青涩得叫人怜爱,可不知何时起,她竟连以后宫之色迷惑皇帝的招数都想得出来。
她走近了些,问:“公主可知……”郑宓有些说不出来,顿了顿,方道:“可知床笫之事?”
明苏瞬间紧张,脸涨得通红,严肃地看着郑宓,她方才才想的话本之事,皇后便似那狐狸精一般,说露骨的话来勾引她了。
“我自然知晓。”她板着脸道,极力欲正经些。何况皇后也太小看她了,她怎会连这个都不知。
郑宓却极为失落,明苏从前是抱她一下,都脸红害羞得半日说不出话来的,如今却什么都知道了。她神色暗淡,却想问个明白:“何人教公主的?”
明苏心道,自然是阿宓教我的,阿宓亲自抱我教我的。
“一位故人所教。”
郑宓听到故人二字,却是经不住心念微动,能与明苏称故人的不多,她便是其中之一。她沉默下来。
行至仁明殿外,明苏道了一句:“娘娘早些歇息。”就要告退。
郑宓忽然问道:“敢问殿下那位故人姓甚名谁?”
听她竟是要问到底,明苏意外,她心念一动,望向皇后,道:“郑宓……”
作者有话要说:郑宓:我没教过你。
第五十二章
郑宓二字骤然自明苏口中说出, 皇后的身形立即僵住了。
先是猝不及防,而后竟是不习惯, 明苏唤她姐姐, 唤她阿宓, 却从未连名带姓地喊过她。
最后,她方惊讶,她何时教过明苏床笫之事?
她神色几多变幻, 意外、别扭、惊讶都一丝不落地映入了明苏的眼帘。
她心中浮现一阵复杂,看着皇后的目光也变了, 由方才的温和变作了探究审视。
郑宓望向明苏的目光却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她们重逢已近一年, 这却是她第一回听到明苏提起她。
她原欲试探,明苏究竟如何看她的, 恨意是否消了些, 可一张口, 到底还是对床笫之事的关切占据了上风,她复杂地望着明苏, 问道:“她如何教你床笫之事的?”
明苏正审视探究呢,万不想皇后竟问得如此露骨,一下子生气了,面红耳赤地瞪着皇后,骂了一句:“你!你羞死了!”
也不说告退, 转身就走了。
郑宓叫她这气呼呼地模样闹得怔了一下, 随即又忍不住笑。
宫人们站得远,不知这二人说了什么,入了殿, 云桑见皇后眼中浮着抹淡淡的笑意,笑道:“娘娘很高兴?”
皇后点了下头,是高兴,明苏方才说出她的名字,是很寻常的语气,并无恼恨或冷淡。
只是她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她何时教过明苏床笫之事。
这般要紧之事,应当不该忘才是。
皇后入殿,沉思半晌,莫非是她当年无意间做了什么,使得明苏忽然有了灵感开了窍?
郑宓想了半日,也想不出来,又着实累得慌,她望向云桑,问:“康平殿都看好了?”
“看好了。”云桑回道,“陛下已起驾回了紫宸殿,是将肩舆召入寝殿之内,抬出来的。”
看来皇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晕厥吓到了,不放心留在别处。
这一会儿了,还不能行走,只能令肩舆入内去抬,可见大伤了元气,损坏了根本。
郑宓命人备水沐浴,而后回了寝殿歇下,这一觉睡得极安稳,无忧无怖,舒适宁和。
而明苏则是一路走一路生闷气。皇后看着挺端庄的一人,平日也十分贤淑,怎么一开口竟是打听那细节,如此不知羞。
她气了一路,到贞观殿,仍有些生气,却是可以静下心来仔细回想方才皇后听到郑宓二字时的变化。
她也不觉得困,倚在窗下,命人沏了壶酽酽的茶来。
饮了半壶,顿觉茶酽景浓,窗外草木都成了墨绿色的,已是入夏许久了。
她望着那树茂密得几要探入窗来的海棠,可惜花期已过,海棠花都谢了。
明苏不由伤感了一下,而后想起海棠花盛放之时,她尚在寻找皇后便是阿宓的证据。
今次试探看,皇后即便不是阿宓,也必与阿宓相熟。否则,听到她的名字,她便不该是意外的反应。
那别扭是为何?惊讶又是为何?
明苏自斟了盏茶饮了,茶酽凝神,她很快便想出来。
惊讶当分为二,若皇后不是阿宓。她惊讶,当是惊讶竟是阿宓教她的。
毕竟阿宓一看便是温婉内敛的官家小姐,怎会教她这般羞人的事。
若皇后是阿宓,那便是在惊叹她竟是这般聪明,能领悟,她不过是抱了抱她,稍加示范,她便通知了。
明苏自觉很有道理。
自己对自己点了点头,加以肯定。肯定完,她眉眼又耷了下来,有些沮丧。
不知为何,她几度确定阿宓已不在了,可见了皇后又觉她像极了阿宓,半年观察下来,只觉除了身形,样貌,声音不同,其余神韵也好,举止也罢,总能寻到相似之处。
且相熟之后,皇后还总让她心生亲近,让她不由自主地便想待她好,她甚至隐隐地希望,皇后就是阿宓。
明苏叹了口气,能使她如此亲近,甚至想讨好她,让她高兴的人,除了阿宓,还有谁呢?
皇后怎会不是她?
可阿宓已经不在了。
皇后又怎会是她?
明苏将自己绕得头疼,竟是怎么都不能自郑宓已故这一事上绕出来。
绕到后来,实在头疼地厉害,竟窝在暖榻上睡着了。
再醒来便是天明,已过了卯时,明苏揉了揉后颈,唤了玄过来问:“陛下那处,可有动静?”
玄过回道:“并无动静,不曾召见皇子,亦不曾召见大臣,只是许多太医在紫宸殿中候着。”
明苏点了点头,又问:“胡院首可在其中?”
玄过面色为难:“胡院首不在其中。”
明苏便明白了,胡院首常为她问诊,陛下防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