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98)
郑宓几乎怀疑她是蓄谋已久,有意深夜前来,有意与她说许久的话拖延至凌晨,有意使她心软羞涩,为的便是与她共眠。
可郑宓却并不生气,正如明苏所言,她们理应在一张榻上歇息。
她站起身,牵起明苏的手到了榻前,亲自为她宽衣解带。
她低头解开她腰间玉带的模样温柔极了,像极了一个侍奉夫君就寝的妻子。
明苏却倏然间心酸不已,因为她想到,她兴许永远都无法给她一个妻子的名分。阿宓也许这辈子都只能没名没分地跟着她。
“好了……”郑宓替明苏宽了衣,示意她到榻上躺下。
她的眼睛如此柔和,明苏却有些不敢看,她到榻上躺了,郑宓躺到她的身边。
锦被中起初是凉的,渐渐的,被体温捂暖了。二人平躺着,明苏起先不敢动,因郑宓在她身旁,脑海中乱糟糟的,既欢喜又觉紧张。
慢慢的,明苏便靠了过去,她想,是阿宓的气息引诱了她,又或是她自己的心动引诱了自己,她靠近了郑宓,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了她。
郑宓像是正等着她,在她靠近时,便主动靠在了她的怀中。
心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明苏把郑宓抱得紧紧的,一整夜她像是睡着了,又像没睡着,觉得睡着了,是因她感觉到睡梦中方有宁静平和,觉得没睡着,是因彻夜里,她都能清楚地感觉到郑宓就在她怀中,被她抱着。
隔日一早,天都还是黑的,明苏便起来了。郑宓自然知道她起了,只是她若睁眼,明苏多半会与她撒娇,想要多缠她一会儿,以致耽搁了早朝,便假装犹在熟睡。
她合着眼听动静,猜想明苏在做什么。衣料窸窸窣窣的轻响,应当是她在穿衣着履,玉器轻微的碰撞之声,应当是她在配上玉佩与香囊。
接着便响起了步履声,很轻,由近及远地离去。
她走了。郑宓心想。
但不过片刻,那步履又回来了,明苏的气息再度靠近,她坐在了榻边。
郑宓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柔和地注视她,她蓦地紧张,心跳也微微地快了起来。
“阿宓……”明苏轻轻地唤了她一声,便不说话了。
郑宓感觉到她缓缓地凑近,接着唇上被轻轻地吻了一下。
“阿宓……”明苏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眷恋与依赖。
她的爱意细腻而温柔,郑宓感觉到她的心胀胀的,十分欢喜,又有些心慌。
过了好一会儿,明苏方站起了身,再度离去,这回她没再回来。
郑宓睁开眼睛,寝殿中已只剩下她一人,但她身边还残留着明苏气息。
她突然笑了一下,原是担心她若醒来,明苏会与她撒娇,耽搁功夫。
但未料想,她不醒,明苏还是能与她缱绻温存上许久。
文德殿中,玄过都快急哭了,昨夜夜半,他觉天寒,欲为陛下更换一床厚些的锦被,结果龙榻空空如也,本该安寝的陛下不见了。
他急得寝殿里外到处找寻,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又不敢声张。
毕竟太上皇还在呢,一点动静都可能掀起轩然大波。
他命心腹悄悄地在宫中寻了一宿,御花园找了,陛下以前居住的贞观殿找了,垂拱殿也找了,却皆不见人影。
玄过已打算等天亮便去请淑太妃示下了,陛下却在这时回来了。
“陛下!”玄过忙迎上前,明苏心情极好,一面朝寝殿走,一面吩咐道:“替朕更衣,准备早朝。”
衮服冠冕是早备下的。玄过跟在她身后,问道:“陛下昨夜去了何处?可把小的急坏了。”
明苏淡淡地「嗯」了一声。
女官捧着御用的衮冕上前,有宫女来为陛下宽衣,明苏撑开手臂,眉眼轻快,像是心里装着天大的喜事。
“陛下要外出,总得吩咐小的一声,小的也好备辇备驾,跟随伺候。”玄过不死心,又问。
明苏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朕昨夜办了件大事。”
玄过惊慌多过好奇,却又不得不捧场,堆着笑容,恭维道:“陛下做什么不是大事,哪怕只是抬抬手,都关系着国计民生。
但若是连陛下都以为是大事的事,那必是惊天动地,震惊寰宇了。”
明苏笑着点了下头,心下想着,难怪太上皇与妃嫔共寝会体恤衰老,力不能支。
她昨夜抱着阿宓,手都酸了,心跳得飞快,今早醒来,也很觉疲惫呢。
玄过还在等陛下与他炫耀昨夜做了什么大事,等了许久,陛下衣冠已成,都未听她开口,只得又问:“陛下昨夜做了什么大事?”
明苏已在朝外走了,闻言,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想到什么,又浮现少许怜悯之色,柔声道:“你不懂的。”
玄过没问出她半夜失踪去了何处,平白还遭她一顿怜悯,当真茫然得很。
今日皇帝心情极好,不止玄过,满朝大臣都发觉了。
她即位之后,便是宽严相济,宽便宽在太上皇提拔起来重用的大臣,从前与她做过对的大臣,她都未追究,仍旧倚重,严则严在她于朝政极为严格,到了事事躬亲的地步。
于是聪明些的大臣便明白了新君的作风,她能不计较过往如何,但往后,在她的治下,必得以政务与爱民为先。
大臣们紧绷了几日,每一处都不敢懈怠,唯恐有一丝不慎,做了陛下即位之后,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人。兼之明苏也不怎么笑,大臣们过得当真是艰难。
今日,众臣发觉陛下言语用词有些许缓和,说话时眉眼间也带了淡淡的笑意。
虽陛下仍举措威严,但大臣们不免都有了稍稍放松。
下了朝,明苏面上仍带了笑意。
玄过已问过她三回昨夜去了何处,陛下都未答,可见她并不想说,于是玄过便不敢再问了。
到了垂拱殿,明苏像想起什么,与玄过道:“今夜朕还要去办大事,你不必寻朕。”
玄过一听,忍了一夜的泪水差点就下来了,跪地苦求道:“陛下万乘之躯,身旁怎可无人侍奉?便容小的与陛下同去,也好为陛下效劳。”
明苏淡淡道:“不必……”便取了奏本来看。
玄过无法,只得由了她。
皇帝一整日的好心情,在午间太后来了垂拱殿后达到了顶峰。郑宓提了食盒来,打开食盒,里头是一碟马蹄糕。
马蹄糕软韧,入口微甜,口感嫩滑,明苏一贯很喜欢,她亲手自食盒中取出,笑着道:“多谢娘娘,儿臣就喜欢这个。”
边上还有宫人侍奉,明苏语气间十分客气,都含着些许亲昵,瞧上去倒像极了大臣们所想的母女和乐。
“喜欢明日再给你做。”郑宓看着她,辞气宠溺。
明苏便笑了笑,一口气用了半碟,又命宫人好好地收起来,她下午与大臣议事后还要吃的。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会儿话,明苏沉不住气,终究没忍住,屏退了宫人,问:“你为何中午便来了?你是不是想我了?”
昨夜过后,她们又近了一步,阿宓必是与她一样,十分激动高兴,以至于等不到晚膳,便来见她了。
明苏心中暖融融的,想不能只让阿宓主动,便软软地道:“你不来,我过会儿就要去寻你了,我想了你一上午,上朝时几乎都未听清大臣们说了什么。”
她如此依赖,郑宓自是喜欢,便将她的来意说了出来:“我想以后我们都在中午相见。”
明苏点点头,顺从道:“都听你的。”
郑宓见她答应了,也十分高兴,接着说道:“中午见,你若是午间不得空,派人说一声,我再晚膳时来。
如此,我们白日里多半是能相见,你晚上就不必来了。”
明苏听了这话,在她面上挂了一上午的笑意倏地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她要生气了。
第六十六章
郑宓来了不多时, 中书令与兵部尚书在殿外请见。
近日朝臣皆甚勤勉,每日所奏之事,竟是太上皇时的两倍, 更难得的是, 他们并未那些鸡毛蒜皮之事来充数, 借此在新君面前表现,他们所奏,皆是实实在在的大事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