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64)
她想阿宓会希望她怎么做,阿宓若能活过来,她会做什么。她必得完成她的心愿,她也要给她报仇。
不论是谁,那些参与了此事的人,一个一个,都要偿命。
明苏的脑海只留下了一个报仇的念头。有了支撑,好像活着也不是太难。她重新规划起来,打算寻一条最近的路走。
从前想要翻案,她还会顾惜自身,想要保全自己,好与阿宓相守下去。而今她也不怕什么鱼死网破了。
又过数日,便是除夕。
除夕当日,宫中有宴,皇子公主们都得入宫,与皇帝守岁。
宫宴设在延福宫。这一日都没什么事,宗室们早早便来了,或是各自闲聊,或往紫宸殿拜见皇帝,女眷则入后宫,与相熟的妃嫔说话。
明苏也到得早了些,她原想往后宫见淑妃,可走到半路,瞥见一处假山,步子便定住了。
这宫中处处都有她与郑宓留下的身影,到了哪里都能睹物思人。
明苏朝着假山走去,耳边像是能听到郑宓的笑语:“殿下躲在这里,是怎么了?”
明苏缓缓走近,像是看到年少时的自己,被发现后,红着脸,嘟囔着:“我只是想静静。”
“不是因听到了五皇子嘲笑你只会读书什么都不会吗?”阿宓说道。
她一下子就戳穿了她的心事,按理她该像被踩了痛脚一般恼羞成怒的。
可这话是阿宓说的,于是她没有羞恼,而是望着她,十分认真地问:“我真的只会读书,将来什么都做不了吗?”
阿宓说:“不是,殿下将来会很厉害,会比五皇子有本事。”
她轻描淡写的,可她却信了,憋在心中的郁气瞬间就消失了。她唤了声:“阿宓……”
阿宓转头看她,她的眼睛那样好看,剔透温柔,满满的都是她的身影。
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与冲动,只记得脑子是空的,踮起脚尖,在阿宓的脸上亲了一下。
阿宓很惊讶,明苏记得她其实害怕了,怕冒犯到了阿宓,怕她生气,她着急坏了,却想不出话来解释,结果阿宓只是对她笑了笑,道:“殿下要快快长大啊。”
“阿宓……”明苏心中默念着,走过去,走到当年她们相对而立的那处。
假山弯弯绕绕的,转过最后一处路口,明苏却突然定住了。她与阿宓当年待过的地方站了一女子。
她身着青色的宫装,宫装上绣着两只凤凰,她背着她,听到响动,她转过身来,发上的金步摇微微晃动,那人转过身,见了她,似有些意外,却仍是对她笑了笑。
第四十五章
皇后站在假山前, 唇边浅淡温婉笑意与记忆之中郑宓的笑容重合。
若是前几日,明苏知晓, 她多半会失神, 可如今, 她却是蚀骨的清醒。
阿宓不在了,旁人再像她,也不是她。
她走过去, 看了看那假山。假山大多都是一副模样,重峦叠嶂, 清秀错落。
眼前这座亦是如此, 可明苏却格外多瞧了两眼, 方向皇后见礼道:“儿臣见过娘娘。”
她们靠得这样近,相对而立着, 明苏与她只隔了一个身子的距离, 郑宓自是发觉她将这假山多看了两眼, 她难免便起了希冀,道了声免礼之后, 笑问道:“公主怎么到这偏僻处来了?”
此地正处前朝往后宫去的必经之地上,自称不上偏僻。
但这弯弯绕绕的假山后,若非有意,是走不进来的。
“来得早了,还未开宴,便随意走走。”明苏随口敷衍了一句。
她们隔得这样近,皇后留意得到明苏的神采动作,明苏自也能看到皇后的面貌神色。
皇后穿的是身青色的宫装, 样式与朝服很相近,却又不那般严肃,庄重之间略略透着些温婉柔和。这一身装扮,用在今夜这除夕家宴上,恰到好处。
但明苏格外留意的是皇后眼底的青黑,她以粉黛遮掩了,可走得近了,仍能瞧出端倪,使她瞧上去,有些憔悴。
“本宫也是信步闲逛,便逛到了这里。”听她是随意走走,并非特意来此,郑宓不免失望,可也知原就是她奢望了,她细细端详了明苏的气色,又见她着实清瘦了不少,厚重的大氅之下,好似只剩了把骨头,便问道,“公主的病,可大好了?”
问完,她便想起,那晚北方狂风呼啸、黄沙漫天的小城中,明苏躺在她身边,脸上又红又烫,眼眸湿漉漉的,望着她,对她说:“姐姐,我为你病了。”
耳边传来明苏的声音:“多谢娘娘挂念,儿臣的病已好了。”
这情形下,她这样一答,既像是在答她的话,又像是在对那夜的她说的。
郑宓心下一酸,想道,你的病好了,可我却为你病入膏肓。
她转开目光,望着假山顶上积起的白雪,道:“好了便好。”
过得片刻,她似是不放心,又回过头来,望着明苏叮嘱,“你要保重身子,不可仗着年轻便不上心。”
她这样说话,便好似一很具阅历的老人,在叮嘱后辈,可她其实也只较她年长五岁罢了。
明苏低头笑了笑,温声道:“好……”
可她却十分深切地难受起来,喉咙像是梗了块粗糙的石头,磨得血肉生疼,而心中痛意早已麻木了。
她想,阿宓也是这样的,她关切她的身子时,也总这般叮嘱,她一面盼着她快快长大,一面却又忍不住宠着她,纵着她,便像是要永远地将她当做一个孩子来溺爱。
皇后听她答应了,也不知是真记下了,还是只是敷衍,又唠叨了一句:“公主答应了,可别食言。”
明苏点了点头,她想起那日贞观殿中的事来,她那般恶声恶气,出言伤人,可皇后却只是安静离去,如今再见,她也未记恨,依旧好好地与她说话。
明苏心觉愧疚,道:“那日多谢娘娘照料儿臣一夜。”
郑宓没想到她会提起那日之事,很是意外,又听她称谢,她想到她那日的恶语相对,竟生出紧张来,不知明苏此时称谢,是真心,还是在讥讽她多事。
她没敢开口,眼中透着些慎重,使得明苏更生愧意,她温声道:“儿臣那日口出恶言,是儿臣的不是。”
她是认真在致歉。
兴许是那日梦中感受到的气息与阿宓一模一样,又许是她太过想念她,盼着她回来。她睁眼时确确实实是以为,她真的会看到她的。
无论是活生生的人也好,魂魄也罢,她真的回来了。
可当真睁开了眼,才知原来梦到底只是梦。她那时全然失了理智,将怒气发泄在了皇后身上。
其实她知皇后无辜,她怨的是自己,她竟将旁人当成了阿宓,且还真切地笃定了抱着她的人必是阿宓。
那一瞬间,她恨极了自己,却连累皇后受了她一痛恶语相对。
但她真心致歉,郑宓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明苏见此,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儿臣向娘娘请罪。”
郑宓过了片刻,方道:“无妨,本宫也未曾怪你。”
明苏看了看她,确定她说的是真心话,便笑了一下。
郑宓愈加无措,她觉得明苏今日格外奇怪,她与前些日子很不相同,身上似是没了那股戾气,又或是那戾气沉得深了,深到外人瞧不出来。
若要细说,明苏眼下的言辞举止,很像从前的她,温润可亲,对宫人也好,妃嫔也罢,时常是笑着的。
可郑宓却觉得有些慌,骤然的改变必是有事,她端详了明苏好一会儿,方问:“你那日是怎么了?”
天色暗下来了,过不多久,想必便能开宴了。
明苏说道:“做了场梦,魇着了。”
“是什么梦?”郑宓又问。
明苏看了看她,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笑着道:“是一场极好的梦,可惜醒来,梦便散了,儿臣生气,冲撞娘娘了,请娘娘别见怪。”
她这样说,郑宓反倒不好再深问究竟是什么情状的梦了,问了倒好似她在怪她一般。
她便点了下头,又叮嘱她晚间早些歇息,不要熬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