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46)
明苏有些词穷,但这并不妨碍她放狠话:“只要你回来,五年、十年我都等你,一辈子我也等你,我一定要等到你当着我的面求我原谅。”
金簪一动不动的,簪身上那行「贺阿宓十七芳诞」的字隐隐可见。
她放完了狠话,像是找到了点寄托,将盒子塞回了衣袖里。
兴许是骤雪忽来,又许是时候不早,天已快黑了,街上没什么行人。
明苏到了外祖父府外,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眼府门上方的匾额,匾额上写着楚府。
楚家在京中有些特殊,特殊在,他家原本走的是武路,但到了这一代,却弃武从文,成了文官。
明苏与外祖父府上很少往来,她声名不好,不好连累历经三代,好不容易才在文官之中立稳了脚步的外祖父。
另一方面,外祖父虽在两年前致仕,却在朝中留下不少影响,她若与外祖父往来密切,少不得受陛下猜疑。
明苏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上一回登门,还是年初,外祖母重病,她代替母妃前来探病。玄过站在她身后,见殿下抬了下手,方上前去敲门。
门很快便开了,两位舅父亲自出迎,将她领去了正堂,堂上一位白须白发的老人家站在阶前等着她。
楚恩也许久不曾见明苏了,两边行过礼,楚恩问道:“淑妃娘娘可好。”
“外祖父放心,母妃一切都好。”明苏笑道。
楚恩点头:“那便好,老臣挂念得紧。”
两位舅父知她是无事不登门的性子,已将家仆都遣得远远的,二舅退去了门外守着。
明苏说明了来意。楚恩点头道:“殿下顾虑得有理。”
他说完,叹了口气,“陛下真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朝廷也与当年郑太傅在时的朝廷全然不同了,若是当年……”
他没说下去,但明苏听懂了,若是当年,何至于连赈灾这等关乎民生江山的大事,都怕有人敢不顾百姓生死,只知贪赃得利。
但观如今朝中气象,他们确实做得出来。
“也不知这境况何年何月才是头。”楚恩说了一句。
舅父忙道:“父亲慎言。”
楚恩看了他一眼,也知失言,他望向明苏,道:“殿下参政晚,不曾见过当年的气象。老臣这般与郑太傅共事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是万万忘不了,也忍不住时常念叨的。”
他停顿了片刻,好似意有所指:“人老了,难免怀旧,朝中如臣这般,私下里怀念的大臣,应当还有吧。”
明苏眉心一跳,没接话,笑着道:“您答应了,那我便给三舅去信了。”
楚恩道:“不必,臣来。”
明苏一想,也好。
事情说完了,明苏也不好久留,楚恩命人取了套白瓷茶具来,道:“殿下对外人,便道是来臣府上赏这套白瓷的吧。”
明苏未推辞,收下了。
办成了一件事,明苏心情舒畅多了,回到府中,她命人将白瓷茶具取出观赏。
这是汝窑的白瓷,壶身莹润卵白,纹路柔媚婉顺,一看便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她好饮茶,自然也好茶具。这般白如细雪的瓷器,便是生长于宫廷,见惯了珍宝的她,也甚少见到。
明苏将壶、盏一一拿在手中把玩。
只是她赏着赏着,不知怎么,就自语了一句:“皇后今日用的,仿佛是青瓷。”
说罢,她便生不解,她怎会想起皇后用的是什么。
手碰到身上,丝滑柔软的触感,使得明苏发觉她还穿着皇后赠与她的氅衣。
她有些慌,又有些不悦,将氅衣脱下,丢到了一边。
玄过就在一侍奉,见此,上前来,将氅衣拾起了,恭敬请示道:“这一身还是烧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开学了吗?
第三十四章
“烧了……”明苏想也不想便道。
玄过领命, 拿着氅衣便退了出去。
明苏接着把玩茶具,茶具表面那一层釉,上得纯净剔透, 明苏侧身对着烛光, 光影一叠, 只觉素而细腻,典雅温润。
明苏看得入神,忽然, 她脑海中滑过一个念头,上回皇后用的是什么茶具?
似乎不是青瓷, 也非白瓷, 明苏仔细一回想, 仿佛只是十分平常的紫砂。
好茶之人,通常讲究茶具, 用什么材质, 饮什么, 白瓷对霜雪,青瓷饮春露, 用盏还是用盅,皆是有讲究的。
譬如今日初雪,当取白瓷茶盅,沏君山银针,银针茶叶似剑, 白毛茸然, 冲泡之后,叶竖悬汤中,徐徐上升至水面, 茶烟随之袅袅而起,融入今日这细白初雪之中,便好似在这漫天大雪间笼上一层白烟,犹如仙境一般。
但皇后却不,她以青瓷,沏了一道信阳毛尖,虽也好看,却与今日这氛围格格不入,毫无意境可言。
皇后便是个没意境的人。
明苏暗自下了个结论。可结论刚下,她又有些心虚。
皇后虽不看重茶具,也不重视季节氛围,可她烹茶时行云流水般的举止,绝称不上无意境。
而茶汤成后,在青瓷茶盏中,青碧芬芳,恰与茶具相融,犹如春临大地,格外赏心悦目。
但这些并不足以使明苏心虚,最让她不自在的是,阿宓行茶道,也不大讲究这些,也如皇后一般更注重茶之本身。
又一处相似。
明苏就不明白了,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么一个使得她时常想起郑宓,处处透着郑宓影子的人。
莫非是来考验她的?考验她能否在多年相思之间,犹能对阿宓忠贞。
这么一想,明苏便释然了,她自然是经得住考验的。
玄过恰好空着手回来了。明苏见他,问道:“近日可有消息?”
没头没脑的一句,玄过却明白,回道:“没有,各处皆无消息传回。”
还是没有。明苏当真不解,这天下虽大,可这些年下来,也几乎被她找遍了。
除了起初还能在江南一带打听到有相似的女子经过,之后便是音讯全无。
阿宓身负家仇,必然会寻机回来,但她一女子,孤掌难鸣,若要成事,必得借助旧人。她纵然不想依靠她,也得联系太傅旧日的门生。
那些门生多已被排挤出朝廷,明苏也时常派人去盯梢,也无郑宓的踪迹。
玄过有一猜疑,存了许久了,只是不敢说,这时见殿下冥思苦索,迟疑了会儿,冒着会被重罚的危险,小声道:“殿下……”
明苏望过来。
她双眸清澈,面上淡淡的,气度上有些难以接近。
玄过便犹豫了。明苏笑了一下,这一笑倒能在她眉宇间寻到些年少时的味道,她笑道:“有什么话就说。”
玄过到底是侍候她多年的,知晓她其实秉性和软,并不似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张牙舞爪。
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说了:“按理说殿下这样寻郑小姐,怎么也不该毫无踪迹。”
明苏道:“不好说,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又多的是阴差阳错,寻不着也是正常。”
玄过狠了狠心,说得透了些:“五年过去,郑小姐会不会已不在人世了?”
话音落下,室中蓦地一静,明苏缓缓地转头看向他,玄过不敢承受,忙低下头去。片刻耳边便是一笑。
“不会……”公主信心满满道,“我知你在想什么,但五年前,我回京后办成的第一件差事,向父皇讨要的赏赐便是答应我不再通缉追杀她了。”
她这样说,语气也十分轻快,可玄过却愈发地沉重起来,他抬头望向公主,只见公主仍是在笑,仿佛没有分毫动摇。
他暗自叹了口气,也不敢再说了,只顺着她,笑问:“说到殿下办成的第一件差事,小的日日侍奉殿下,可却不知是哪一件。”
他记得那年与殿下失之交臂,他回宫后求得了淑妃娘娘的庇护。
那时朝堂正乱,淑妃娘娘的父亲,楚老大人为稳定朝纲出了不少力,故而公主虽擅自出京,陛下也不曾迁怒娘娘。
来年春末,殿下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去了紫宸殿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