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书坊 上(153)
不过,不管怎么说,吴先生都是个好人,懂得很多道理,世故人情,都会掰开来细细地给弥雪洇讲,从来不会嫌弃他笨。
就这样,弥雪洇度过了非常充实的十天,每天除了吃饭和小睡一觉的时间之外,全都扑在了《银鉴月》上,甚至连在学堂里上课的时候,他都在纸上偷偷地画《银鉴月》的人物关系。
中间薛璞跑到初级班门口闲晃,“巧遇”了几次弥雪洇,想跟他说话,都被正在打腹稿、斟酌一个句子怎么说的弥雪洇给无视了。
某一天放学,薛璞在国子监大门口堵到了弥雪洇,想跟他一起回家,如果能一起吃个饭就更好了,真别说,宋府的厨子确实不错,比他们薛府的粗茶淡饭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然而,薛璞的如意算盘再一次落空。
弥雪洇急匆匆地从薛璞眼前跑过,压根没看见薛璞——这么高大、这么英俊的一个适龄男青年!
薛璞很受伤,他上前一步,拉住了弥雪洇的手腕。
弥雪洇跑得急,突然被人拽住胳膊,拉了回去,吓了他一大跳,惊叫一声:“哈啊!”
薛璞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感觉周围投来许多奇怪的目光,他急忙用身体挡住这些视线,将弥雪洇圈在由自己手臂和胸怀组成的小空间里。
“小弥,你去哪里?怎么都不理我?”薛璞低头问道,看见弥雪洇精致的小脸,手里握着纤细的手腕子,他又可以了。
“啊……我有点忙……”弥雪洇抬起头,看见是薛璞,他才松了口气,“薛公子,你找我有事吗?”
薛璞有点受伤,敢情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吗?
不过,俩人确实也没熟到那个地步,突然之间说这样唐突的话,也不符合薛璞的家教。
“从上次遇到小弥,我就一直很担心,恐怕那些坏人还会对小弥不利,这些日子都茶不思饭不想,唉……”薛璞十分正人君子地表达了自己堵住弥雪洇是有正当理由的,“宋凌霄人呢?为什么还是小弥一个人回家?这样太不安全了,不如我陪……”
“唔……薛公子不必担心,兵马司已经加强了附近的防卫,宋大人也派了人暗中保护我。”弥雪洇有点着急,秀眉微蹙,试图把自己的胳膊从薛璞的大手中挣脱出来,“我还有事,请、请薛公子放开我。”
薛璞尴尬地放开弥雪洇的手腕,由于手感太好,他都忘了自己把人家握得那么死。
弥雪洇揉了揉手腕,又要走开。
薛璞好不容易堵住他,哪儿能那么容易就放他走,立刻跟上一步,问道:“小弥最近很忙啊?不知道是在忙什么呢?”
弥雪洇的脾气还是挺好的,此时心中却腾起一股无名恼火,看到在忙,还问忙什么,谁有那个时间跟你解释!
“我要去达摩院。”弥雪洇简短地说道。
“达摩院?”薛璞一惊,“你、你去达摩院干什么?”
显然,薛璞是产生了误会。
因为长得太好看,性子又太软,害怕在红尘中被人欺负,所以决定剃度出家?
“嗯。”弥雪洇看准薛璞发愣的时机,从他旁边的小缝隙挤过去,飞快地顺着墙根走了。
薛璞只是一晃神的功夫,正待劝解弥雪洇,为了几个强盗,不值得,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比如……诶,等等,弥雪洇去哪儿了?
……
后来,薛璞跟踪了一次弥雪洇,总算知道,原来弥雪洇并不是看破红尘要出家。
而是——被宋凌霄给拐进了凌霄书坊!
凌霄书坊,这个可怕的组织,没有人知道它的运作模式,但是它出的每一本书都很成功,它横跨两个毫不相干的领域,举业和小说,两个领域都干得很成功,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除了宋凌霄有强大的背景以外,还有一种可能是通过全面压榨编修的精力和人脉以从中攫取最大利益。
据说,《江南书院时文选》的编修,就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神童,宋凌霄发现了他的才华之后,将压榨的魔爪伸向他,逼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孩给他焚膏继晷地编书,从《京州密卷》到《时文选》,压榨的对象都不带换人的,偏生这神童年幼无知,不知道为自己争取劳工权利,被宋凌霄这个黑心奸商逮着薅羊毛,小孩儿年纪轻轻的头就秃了,据说面相像六七十岁的老人一样,特别可怕。
薛璞想到此处,心下顿时凉了半截,想一想满头青丝、雪肤花貌的弥雪洇,马上即将被压榨成头发寥寥、满脸褶子的大爷,薛璞不能忍!
世间残酷,莫过于将美的东西打碎在人眼前,越美越心碎。
弥雪洇……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薛璞上前一步,就要硬闯达摩院。
门后守着的两个伙计,见状出来,将薛璞挡在门口,告诉他这里面不对外开放。
“我要找人!我要找宋凌霄!”薛璞大叫,指望着里面的弥雪洇能听见,“让他把弥雪洇放出来!”
两个伙计对视一眼,来闹事的,啥都不说了,抄扫帚!
两支扫帚叉向薛璞,将他叉出台阶外。
奈何薛璞身材高大,年轻力壮,一手把着一支扫帚,竟将两个伙计的力气截住了,他冲着达摩院的大堂里喊道:“小弥,小弥,快出来!你想当编修,我介绍你去清流书坊!”
“说了不开放了,你嚷嚷什么!再嚷嚷我们报官了!”伙计们也来了火气,可好,看你斯斯文文的,竟然是来挖我们小老板墙角的,不能忍!
薛璞只觉扫帚上的力气又增大一倍,他迫不得已后退一步,两手把着扫帚杆,大喝一声——
扫帚夹得更紧了。
薛璞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虽然吃得好,长得高,有一股莽力,但是论持久和技巧,还是不如劳动人民,两个伙计将薛璞夹到街道中间,众人纷纷看过来,薛璞又羞又恼,威胁道:“你们、你们放开我!你们这是当街逞凶!我告诉你们,我爹是二品大员,要捉你们这些小蟊贼,简直易如反掌!”
两个伙计一愣,二品大员,听起来是惹不起。
薛璞趁机一抖身子,从扫帚十字夹中挣脱出来,抚了抚衣服上的灰尘,恼火地说道:“我这身监生服只有一件,扯坏了,看你们怎么赔!”
两个伙计顿时有点慌神。
“薛璞,你放学不回家,在这杵着干什么呢?”
这时,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传来,语气里的不耐烦格外明显。
薛璞悚然一惊,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身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身玄色长衫的少年正站在三步之外的地方,负着手,冷冷地看着这边。
薛璞两腿一软,差点噗通给跪下,好巧不巧,竟然被他当街遇到这位。
刚才,他端出他爹吏部尚书薛从治的品级,只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两个伙计,好叫他们快些让开,并没有其他意思,薛璞家教森严,很少有仗势欺人的时候,今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了弥雪洇,就嘴巴一秃噜,说出这等狂妄之言来。
说出狂言倒也罢了,偏偏被他爹最为看重的六王爷给听见了。
薛璞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爹薛从治,一个二品的吏部尚书,实权掌握者,不去和清流一派的重臣们攀关系,却暗中与这个不得势的六王爷往来,似乎对六王爷言听计从,十分推崇,时常也在家里教育薛璞,要对六王爷尊重,要观察六王爷的举措,自己思索为什么六王爷要这么做,从中揣摩道理。
只是朝臣不能与王爷交往过密,薛从治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从来没有被抓到过马脚。薛璞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朝臣不能与王爷交往过密,那是皇权不容分散,皇上继位之后,六王爷年纪还不大,尚在宫中起居,朝臣们自然也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渐渐地,大家也都淡忘了这么一个被边缘化的皇室子弟,直到他出来国子监读书,也没有哪个官员子弟愿意冒风险和他攀扯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