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音仍然有些哑。
赵嵘听着,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若隐若现的酸感。
男人低沉的嗓音更是一点一点地拉磨着他的心弦,昨晚迷迷糊糊间来不及上涌的情绪,在这阴阴沉沉的早晨,居然缓缓浮出水面。
其实乔南期说的没错。
这里虽然是他上辈子的家乡,但他上辈子就是个孤儿,离开杨城,来到这里,区别不过是落叶归根的感觉。
他唯一的亲人是赵茗,他此刻虽然挂心,却不敢让赵茗知道自己的伤势,只能自己待着。
其他人,梁有君、徐信……说到底只能算得上同事和朋友,即便他清楚徐信他们必然不会拒绝来照顾他,但他心中总会有欠人情的感觉。
唯独乔南期。
在他留下乔南期的电话让当时那家医院的人去联系的时候、在他清醒时昏暗中瞧见乔南期坐在床边的时候、在他清晨醒来看到这人现在正在给他摆早餐的时候……
他有的不是麻烦别人的愧疚,反而是一丝丝努力想要冒头的温暖感。
这种感觉不断地撞击着他告诫自己要封闭的内心,竟让他手足无措起来。
待到回过神来时,乔南期拿起勺子,吹了吹上头的热气,想要直接喂到他口中。
赵嵘一愣。
他们现在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乔南期却连夜从国外赶回来,帮他处理了意外,脸色看上去就很疲倦,此刻居然还要喂他。
他低下头,错开那勺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己来吧。”
乔南期动作一顿。
上臂的烫伤灼得他每次大幅度的动作时都有些疼,但他照顾着赵嵘,内心愧疚暂压,这才能轻松一些。
没成想赵嵘手上刀伤没好,却拒绝了他。
他双眸中闪过失落,却知道自己不能强求太多,稳了稳神情,说:“你现在手不方便,不想我喂的话,那我让小吴来喂你?”
赵嵘下意识便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你喂?”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这话着实奇怪,又赶忙补了一句:“我左手还能用。”
可乔南期却实实在在听到了这句话。
他方才还有些颓然,此刻一双眸子都微微亮了起来,仿佛憔悴、狼狈都压不垮他,这一句话便能让他忘却疲倦。
这一回他没有收回勺子,反倒直接喂到了赵嵘嘴边:“还是我来吧。”
赵嵘面上淡然,心间却快速跳了几下。
最终,他还是吃了下去。
小吴在一旁看着,一边担心他们先生身上的伤,一边看他们先生即便如此还是甘之如饴,只觉得自己这样的凡夫俗子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乔南期这种人所思所想。
早餐吃完,他按照陆星平所说,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玩忽职守?”乔南期冷冷地说,“要知道医院的构造和病房在哪,还要知道在哪里放火却不容易被发现,并且带着东西畅通无阻地到达目的地,没有个一段时间的观察都不能做到。”
“难不成整个安保系统玩忽职守了一个月?”
他方才还对着赵嵘深情款款,此刻面色一变,竟然冷得小吴话语都抖了抖:“是、是这样的……他们的供词是,之前就有发现,但是保安的组长老林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没有管……”
“先生,您要查一下吗?”
乔南期正要开口,赵嵘却插话道:“交给我可以吗?”
乔南期顿了顿,“当然可以,这是你的恩怨。”
出乎意料的,赵嵘既没有要见那个保安,也没有想要查监控的意思。
他直接提了一个很简单的要求:“我没记错的话,我们这里这种吃住都在医院的保安,手机和电话都是医院公有的,发给他们方便工作。我要那个林组长这段时间的所有通话记录——这应该很简单,劳烦你帮我拿着医院的手机资料去一趟营业厅就行。”
小吴收拾完早餐的残余,没有拖沓,转身便出门去办这件事情了。
赵嵘又劝了一下乔南期,可这人根本不听,在一旁打开手机,选了几本要买的书递到他面前,说:“你这段时间修养可能会无聊,我给你买几本新的书来看看?”
那些书都是最新出的,赵嵘自然没看过,但他看到书名的时候,却愣了愣。
他没看过那些书,可那些书里,有好多本同样躺在他的购物车里等着他结账的。
他没和乔南期说过他想看那些,这无疑是乔南期自己猜测、选择的。
“为什么选这些?”他问。
乔南期不假思索便道:“其实是从我想买的里面挑了些,我觉得你会喜欢。不喜欢吗?那我挑过。”
他甚至一点都不想让赵嵘花费精力,连让赵嵘自己挑的话都没说。
赵嵘却说:“不,都是我想看的。”
乔南期滑着手机的动作一顿。
此刻,有护士敲了敲门走进来,要给赵嵘换药。
赵嵘配合地掀开被子,拉起病服的衣摆,嗓音如晨间清风一般,说:“我就是觉得,这么多年了,我当时还能活蹦乱跳地躲在书架后面,现在却只能病怏怏地躺着,地方变了,书单也变了,但好像……”
好像最重要的那个东西,蒙了灰,落了尘,可分分合合的风一吹过,掀开尘土,那东西好像——
从未变过。
第92章
赵嵘想着,不知不觉看着乔南期看了好几秒。
他在出神,可说到底还是直勾勾地望着乔南期看了一会,这样的目光本可以让乔南期轻而易举地心猿意马,可是此刻,乔南期关注着他的伤口,竟是错过了。
乔南期看着那伤口,险些被愧疚淹没。
赵嵘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轻视、忽略,连对方落下了胃病的病根都不知道。现在赵嵘和他分手了,他明明告诫自己,待在赵嵘身边让赵嵘开心就好,可他连这点都没有做到。
倘若下次赵嵘再受伤……
不,不会有下次。
他不能再让赵嵘受伤。
“赵嵘……”
乔南期想着,下意识便说出了口:“对不起。”
赵嵘一愣。
他感受到乔南期落在身上的视线,跟着低头,看到了纱布被扯开,露出还未愈合的伤口,纱布内侧显着红。
他才意识到乔南期在对不起什么。
这一回,他没有像上次一样四两拨千斤地撇开这个话题。
他以往总是和谁说话都不自觉委婉,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段时日的随性,还是到了此刻的尘埃落定,竟是解开了他身上的拘束。
他直言:“我不喜欢天天把道歉挂在嘴边的人。”
乔南期张了张嘴,不再说话。
护士给赵嵘换药的时候,这沉默方才打破。
她对赵嵘说:“如果忍不了痛的话,今天可以继续上镇痛。”
“不用,”赵嵘笑了笑,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说,“感觉还好,不是忍不了,这样能让我感受到我的伤势愈合情况,也挺好的。”
护士一愣,“头一回见您这样说的。”
赵嵘虽然双唇仍然没什么血色,面色也偏白,但他微微笑着,竟是中和了那些许的虚弱。
护士知道赵嵘身份不一般,换药的动作都束手束脚,可因为赵嵘这一笑,竟是轻松不少,动作都满是轻快。打完消炎针,她还心情不错地对赵嵘说:“您要是有什么需要,或者伤口有问题,按铃我就回来。”
“谢谢。”
乔南期看着,竟有些发酸。
酸着酸着,病房内再度回到一片沉寂后,他神情骤然一顿。
赵嵘已然拿起一旁新买的手机开始设置,乔南期突然上前一步,坐到病床旁,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地微抖:“……你刚才说什么?”
“嗯?”赵嵘头也没抬,只是鼓捣着新手机,“什么?”
“你刚才说……”乔南期话锋一滞。
——“我不喜欢天天把道歉挂在嘴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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