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带到审问室里问话,你,去那边站着,对着墙。”
叶一柏后知后觉地指了指自己,这句话的后半句是对他说的??
裴泽弼从兜里拿出一支烟,点燃,口中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或者跟他一起进审讯室,明天早上再出来?”
“同学,你就去站着吧,裴处这口气出了就好了,我们下班你也可以回去了。”有警察好心低声提醒道。
叶一柏对他笑笑,叶大医生觉得自己的脾气真的已经很好了,但是这种人,真的不能惯着。
“那我能找个人给家里报个平安吗?”
裴泽弼皱眉,“什么意思?”
“不是让我在审讯室过夜吗?家里人会担心,能让我找个人跟家里说一声吗?”叶一柏绷着脸,冷漠地说道。
裴泽弼身周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办公室里的小警察们察觉到异状,都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连在打电话的警员都犹如被卡住脖子的鸡崽子,声音低得听不见。
“行,有骨气是吧!”裴泽弼大概是被气急了,重重喘了好几口气,白烟在空中胡乱飞舞,“那您请吧。”他冷笑道。
说完裴泽弼转身上了二楼楼梯,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砰砰”的响声,诉说着主人极其不悦的心情。
一分钟后,“砰!”重重的关门,不,准确来说是重重的砸门声响起,震得一楼天花板都是一阵颤动。
听到关门声后,楼下办公室就好像重新被按下了播放键,整个氛围都立刻轻松了起来,打电话的小警员声音又抖了起来,叶一柏隔着三米远都能听出其话中的嚣张意味。
他脑袋里不由冒出七个字,“上梁不正下梁歪”。
“同学,你就不能服个软,我们裴局最近被降职,心情不好,不过他既然开口了,你今天晚上大概就得在审讯室过了,你家哪里,我让人帮你去报个信。”
周大头,也就是那个大头警察走过来说道。
叶一柏对这个三番两次提醒自己的警察还是很有好感的,他感激地对他笑笑,“那麻烦你了。”
周大头笑着挠头,“客气,我最尊重文化人了。”
叶一柏进审讯室的时候,那位当铺老板已经可怜兮兮地在审讯桌前坐了好一阵了。
警察们对他可没有对叶一柏那么客气,问起话来凶神恶煞的,当手表的细节让老板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抠细节抠到了极致,使得老板头顶仅剩的几根头发都有了离家出走的趋势。
“你确定没有遗漏了?”
“真的,长官,我已经把能记起来的都说了。”
警员收起记录本,“行,暂时到这,不过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你的口供和那个胖子对不上,你自己知道结果。”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警员看到了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叶一柏,“小同学,周科让我问你,你晚上需不需要一床被子,你家里我们已经让人去通知过了,你放心。”
叶一柏闻言,心下感激,“替我跟周科长说声谢谢,被子……”
“要要要,我们要!”还没等叶一柏说完,审讯桌后的当铺老板就忙不迭地开口,“小同学,那块表,五百银元,我收了。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坐一宿要命啊。”
叶一柏:……
不过这老板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了,熬夜对老年人来说身体损伤极大。
“那麻烦了。”叶一柏道。
警员笑笑,递给老板一个算你运气好的眼神,引得老板连忙堆笑。
警员走后,审讯室里就剩下叶一柏和当铺老板两个人,当铺老板显然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了几分钟就开始没话找话。
“小同学你学习真用功啊,到了这个地方也不忘看书。”
叶一柏在看的是问约大医学院同学借来的教科书,虽然他自认拿起手术刀谁也不怵,但民国时期的手术设备、器械与后世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别说那些高精尖的检查和手术辅助设备,就单说基本外科手术器械,譬如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止血钳、组织钳、持针器、拉钩等等的规格和后世就有很大不同。
还有组织对合器材和在这个时代才初见雏形的电外科手术器械,叶一柏需要迅速熟悉起他们然后不断练习。
这也是他对留级十分怅然但不至于强烈排斥的原因,他确实需要重新学习。
毕竟上了手术台面对的就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叶一柏不可能拿他们来练习做试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比对着墙发呆好。”叶一柏答道。
不知道那些警员们是怎么跟张素娥说的,她会不会担心。今天叶一柏本来是打算当了手表换了钱去西华饭店把叶娴劝回来,但被那个智障处长一闹,他连叶娴的面都没见成就被抓进警察局了。
想到这里,叶一柏想把裴泽弼送上手术台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麻醉给你做一半!让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肌腱、筋膜、骨膜被分离开的销魂感。
两人说话间,帮叶一柏拿床铺的警员抱着被子进来了。
“床铺是干净的,周科他们出去吃饭了,吃完了会帮你带一份,到时候我拿进来。”警员对着叶一柏十分和善,看得当铺老板十分眼热。
“那我的呢。”老板忍不住插口道。
民国这时候可没有一定要给审讯室里嫌疑人吃饭的规定,就算有这个预算,以这时候官场的贪腐状况,也早就被层层盘剥光了。
警员看了当铺老板一眼,哂笑一声,没有说话。还是个老板呢,这么不知道规矩,还想要饭吃。
当铺老板见警员这个神态,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的,就是看着叶一柏这待遇一时昏了脑子,他连忙从兜里掏出四五个银元。
“长官,能麻烦您帮我带一份晚饭吗?还有杨得志杨科长,我跟他认识,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
警员看着审讯桌上的五个银元,没有去接,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当铺老板,“带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配合调查是应该的,绝不会多说一个字,我发誓。”店铺老板急忙道,被警员这样看着,他急得脸上的汗都快出来了。
民国警察权力之大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后世华国网上经常看到美国警察开枪伤人的消息感觉不可思议,但是民国警察的霸道比后世白头鹰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进了审讯室出不去,或者躺着出去也是常有的事。
当铺老板是庆幸他有叶一柏陪着的,这些个警员对叶一柏的态度都不错,连带着审讯室里的他也沾光,没遭受什么皮肉之苦。
但是他听得清楚,这位大学生明天早上就会走,大学生能走,但他不一定啊。
这万一这大学生一走……当铺老板想给自己买个保险,才有了托警员带话这一茬。
“你以为我们怕这个?”警员好笑道,“我们是一处,裴局的直属下属,虽然裴局暂时被降职,但那仅仅是暂时的,别说什么杨得志,就算是二处三处的处长,见到我们一处也是客客气气的。”
小警员显然对自己隶属一处这回事显得十分自豪,“我们局正局长是个老古董兼着,就占个位,裴局才是这个。”警员竖了竖大拇指。
说完这话,小警员转向叶一柏,笑道:“小同学敢当面跟裴局杠上,牛!”
叶一柏:……
一旁的店老板快哭出来了,既然如此那为啥说到帮他带话就阴阳怪气的啊?
警员帮叶一柏把床铺在角落里放好,帮店老板解答了他的疑惑,“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么些年都活到哪去了,这五个银元是带饭的价钱,带话可不是这个价。”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用力,差点把书给撕下来,要知道按照1933年的物价,普通体力劳动者一个月的工资才六个银元,这小警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想来这已经不是个例了。
在这个缺少规则和秩序的年代,弱势者恐怕能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叶一柏的嘴唇紧抿,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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