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谌沙哑的断喝:“都给朕住口!还嫌不够丢脸么?大唐的脸面,已然被你们丢尽了。”
说罢,一甩袖袍,离开了宣政殿。
郭郁臣蹙着眉毛,走到刘光面前,低声道:“枢密使,这事儿……到底是成了没有?天子也没有给个准信,到底还要不要发兵淮南,还要不要发兵契丹?”
刘光倒是很平静:“天子没有给出答案,说明他已经动摇了。”
李谌气怒的回到紫宸殿,绛王李悟前来谒见。
李谌冷森森的道:“你也是来劝朕,以大局为重,先治洪水的?”
李悟平静的看着他,拱手道:“回陛下,并非如此。”
“哦?”李谌道:“那你是为何来见朕?”
李悟一板一眼的道:“日前陛下令微臣点兵,微臣是来回禀陛下的,一应粮草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出兵淮南……剿杀叛贼。”
李谌眯起眼目:“小叔以为,现在是不是出兵淮南最好的时机。”
李悟回答道:“回陛下,按照兵法来说,现在的确是出兵淮南最好的时机。”
李谌问:“那还有其他的说法?”
李悟道:“按照人情民心来说,却不然,眼下淮南天灾,陛下一旦出兵,淮南的子民之心,将拱手让给李涵,覆水难收,再无返还的余地。”
李谌道:“说到底,你也是来劝朕的,对么?”
“微臣不敢。”李悟拱手道:“陛下是万民的天子,是大唐的圣人,做臣子的,只有劝谏与听令,劝谏已然劝谏过了,剩下的……便是听令。”
李谌眯起眼目,他放在龙椅上的双手死死攥拳,指甲已经陷入肉中却不自知,寒声道:“李悟听令。”
“微臣在!”
李谌幽幽的道:“朕令你明日寅时点兵,出长安,取淮南。”
李悟闭了闭眼睛:“……臣,领诏!”
李悟离开了紫宸殿,李谌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心窍里是什么感觉,他终于下达了这个敕令,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被活生生刨开。如今淮南闹灾,朝廷的兵马一到淮南,便是将淮南的民心推给了李涵,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李谌还是想要一意孤行,他等了这么久,这么久,三年了,必须要报仇,为朕的阿觞报仇!
李谌揉了揉额角站起身来,他的动作有些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方才的决定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李谌一步步离开紫宸殿,往太液湖西面的仙居殿而去。
吱呀——
李谌推开仙居殿的大门,缓缓的走进去,他站在空旷的仙居殿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这样站着。
“阿觞……阿觞……”朕做得对么?只待解决了李涵,就可以发兵契丹,给你报仇了,朕这样做,是对的么?
“陛下叫我?”一个声音打断了李谌的冥想。
李谌立时回头,厉声道:“谁在那里?”
刘觞从仙居殿的内室走出来,笑眯眯的道:“陛下,您叫我?”
“是你!?”李谌皱眉道:“你为何会在此?”
是刘觞!
不过在李谌眼中,不过是个与刘觞长相相似,连行为举止都模仿到神似的冒牌货罢了。
李谌这才反应过来,道:“你不是在神策军牢营?竟敢逃狱?”
刘觞笑道:“陛下,您误会了,小人不会武艺,神策军指挥使郭郁臣,副指挥没庐赤赞,我都打不过,怎么可能逃狱呢?我可是光明正大,大摇大摆的走出来的。”
李谌更是蹙眉:“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放你出来?”
刘觞道:“陛下的反射弧实在太长太长了,我都被放出来两天多了,陛下这才发现呢?”
“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李谌道:“朕要他命。”
刘觞道:“是小人刚拜的阿爹,枢密院掌使大人。”
李谌蹙眉:“刘光?刘光是你义父?”
刘觞点头:“正是,亲着呢。”
李谌冷笑:“没成想枢密使精明了一辈子,也被你糊弄住了眼目。”
刘觞道:“那陛下呢,精明了一辈子,不是也被我糊弄住了眼目?”
“你!”李谌冷哼道:“你不怕朕杀了你?”
刘觞笑眯眯的道:“不怕,因着除了我,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如此神似宣徽使了,不只是我的容貌,更是我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眼神,不是我吹牛,若陛下不觉得我十足十的神似,一定是陛下的眼目出了问题。”
毕竟,我就是刘觞本人啊!
“你不要挑战朕的耐性,朕的耐性是有限的。”
刘觞摇头道:“看来陛下今日心情不好,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大事儿了罢?陛下来仙居殿,不会是想要偷偷掉小珍珠,哭鼻子吧?”
“你说什么!?”李谌一把抓住刘觞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陛下……”刘觞一笑:“还是如此爱哭。”
“你……”李谌的神情一晃,一时间有些走神,喃喃的重复道:“你说什么……”
知道李谌爱哭的人可不多,因为李谌总是偷偷的哭。
刘觞不再调侃李谌,反而正色的道:“在陛下的心里,宣徽使只有一个,而在淮南百姓的心里,天子也只有一个,被最重要的人背地里捅刀,被最重要的人遗弃,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呢?陛下可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么?洪灾对于淮南的百姓来说,已然是大不幸,然而比天灾更令人难过的,是人祸,一时贪欲,一时自私,悔不当初的人祸。”
阿觞……
李谌心头一颤,这语气,太像了,和阿觞哥哥一模一样,若不是眼前的刘觞年纪比自己还小,李谌几乎就要相信,是阿觞哥哥回来了,阿觞哥哥在劝谏自己……
刘觞道:“陛下,出兵吧!不是出兵去攻打淮南的子民,而是出兵赈灾,治理洪水,让淮南的子民知道,他们到底是谁的子民。”
李谌冷声道:“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朕?”
刘觞平静的道:“天子的心肠不是铁石做的,若是铁石制成,此时也不会苦恼,也不会来仙居殿了,对吗?”
李谌眯着眼睛,喉结滚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觞重复道:“陛下,出兵赈灾吧。”
李谌揪着他衣领的手慢慢松开,还是没有说话。
刘觞道:“陛下慢慢思考,那我就先退下了。”
他说着,往仙居殿外面走,临走之前突然停下来,道:“哦对了!”
“还有什么事?”李谌十足不耐烦。
刘觞一笑,露出自己雪白的牙齿,满满都是小人得志的快感:“差点忘了与陛下说,托了阿爹的福气,我升职了,现在是良酝署副令,从今往后都由我来安排陛下的酒饮,在陛下胃疾大好之前,都不会再见到一滴酒饮了。”
“你!”李谌气怒的道:“你滚出去!”
刘觞还对他挥挥手,雀跃的道:“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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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寅时。
天边微微泛着灰蒙,日光还没有升起,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雾之下。
“打开明德门!!”
“绛王出征!打开明德门——”
一队士兵跨马急奔而来,举着手中敕令,朗声道:“快!速速打开明德门,天子敕令,绛王出征,征讨淮南叛军!”
轰——轰——
是开门的声音,明德门五门洞在巨响中轰然大开,犹如野兽的血盆大口。
李悟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黑甲戎装,他的面色冷酷,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带领着身后的亲信部队,整齐划一的开出长安城……
踏踏踏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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