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当时县试宁肯憋着都不小解的自己,真真是矫情。
第三日,何似飞先换了身备用的衣服,将葫芦里冷水倒出些许,擦了脸和脖子,缓解在号房里闷了两日的黏腻感。随后开始审题,看着这题目,何似飞心猛地一跳——今儿个居然比昨日多了诗文题目外,还多了一道策问!而且这道策问居然跟物价增长有关,果然应了那太守全集上的内容。
何似飞先把自己前几日问过的物价记录在草纸上,打算稍后再分析,得趁早上清醒先作了诗,不然中午热极,汗流浃背,浑身不舒坦,就写不出好诗作了。
写完诗文后,何似飞抓紧时间答其他题目,可今儿个的题目着实太多,还差两道策问题没写,他腹中已有饥饿之感。何似飞只得停下,就着馒头和腌萝卜,啃了一根黄瓜。其他需要水煮的蔬菜昨日下午都在走廊吃完了,这些东西放几日便蔫儿,早些吃完较好。
这一场考试何似飞写到了太阳落山,幸好他前两日没怎么用蜡烛,今儿个正好全用完了。
何似飞检查无误后摇铃交卷,此刻他书篮里已不剩太多东西,轻飘飘的,被汗水浸湿的眼帘和脚步却是沉甸甸的,让何似飞有非常不真实之感。
第 94 章
乔影陪何似飞写过策问、做过算科、考过府试, 是知道他的答卷速度,此次满心以为似飞贤弟能在半下午就交答卷出考场,却不料一直在考棚外等到了黄昏时刻。
在外等候着的百姓不少, 一个个都满怀期待的候着自家儿子、少爷、哥哥、弟弟等出考棚。
可这座几乎占据整整一条街的庞大考棚却始终蛰伏,别说大门一直处于关闭状态,就连考棚里都是一点响动也无,要不是镇守在门口的铁甲士兵, 从早候到晚的百姓恐怕会萌生出一种‘这考棚里没人’的错觉。
直到太阳歪斜,日光渐稀, 众人才听到门附近有些许响动。
门内传来“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九声叩响,门外两个侍卫这才一手扶刀,一手拉开考棚大门。
前排的百姓向前探身、中间的百姓伸长了头、再往后,就得一边垫脚一边伸头, 都想看看哪家公子第一个出来的。
乔影来得早,站在了第一排, 此刻他完全忽视了自己那有些酸麻的双腿, 笑容熠熠、目光灼灼的看向缓缓扩大的门缝。
“是罗公子!四年前的府案首!”有百姓将这位公子认了出来。
“可是罗织府罗家的罗京墨公子?”
“正是这位!”
罗京墨这四年到底没白游历, 为了了解草药的生长环境和生长习性, 他常常登那人迹罕至之山、游荒无人烟之野,体力和耐力都得到了长足进步;加之他今年十八岁,正是男孩筋骨初长成的黄金阶段。这酷热难耐、宛若蒸笼的号房环境对他来说倒算不得什么。
而且他精力旺盛,看到今日题目数量众多, 连午觉都没睡,一直在奋笔疾书, 故能第一位出考场。
随着大门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 罗京墨甫一抬头,便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最亮眼的存在。
恰好, 那个身姿挺拔、略微瘦削,笑容却异常灿烂的少年也正看着他。
罗京墨心跳都停了一拍。
此刻,周遭的士卒衙役、无数百姓仿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他眼中只剩下那位正对着他笑的少年。
罗京墨记得这少年,或许,准确来说,是这位哥儿的相貌。
“乔影。”他在心底喃喃。
——上月,乔知府携带幼弟和儿子祭祖,他曾隔着人潮、远远的瞥了一眼。那日,他同样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这位姿容绝艳的哥儿。
“还不快走?”
愣在门内的罗京墨被士卒推了一把,这才回过神来,视野里那位乔小少爷已然收了笑容、敛了目光,一脸的失望。
罗京墨心头也泛起阵阵失落,在士卒的催促下,赶紧抬步跨出。
乔小少爷恐怕在等别人吧。
罗京墨如是想着。
他最后朝乔影那边瞥了一眼,便在管家的安排下上了自家轿子,回家歇息。
何似飞是第三个出来的考生。
考棚到大门口这段路不长不短,他已经把自己从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中抽出来,虽然精神依然恹恹,但眸中已经蕴含了些许神采。
这院试当真折磨人。
气候闷热,号房狭小——四月考府试时蜷缩着睡还能保暖些,现下这个天气将自己汗涔涔的身子蜷成一团,何似飞后半夜几乎是睡不着的。
更别提,这一头长发总会黏在出了汗的皮肤上,让人想忽视都不容易。
最残酷的是热成这地步,还不许出声发泄、不许同任何人交谈,还得熬完一夜后再集中精力写答卷。
这些全叠加在一起,对人的精神都是非常大的折磨。
但在何似飞看到乔影时,那双冷淡到生人勿近的双眸骤然回暖,唇角也不自主的勾起来,他下了台阶,毫不客气的将书篮递给‘晏知何’,并且接受了‘晏知何’的搀扶。
“知何兄候了多久?”
乔影看到第一个考生被轿子接走,第二个考生一出来就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他爹赶紧背了他离开。故此,在见到何似飞时,便主动扶了他一只胳膊。
“没多久,你、你这衣服都要被汗水浸湿了。”乔影一边说一边随他走出人群。
在后面看着自家小少爷一顿行云流水动作的乔初员已经目瞪口呆。
何似飞是在那等闷热的环境里呆久了,大脑对这一直黏糊在身上的衣服已经习惯,现下听知何兄这么一说,赶紧从他怀中抽出手臂。
“我现在一身的汗,又好些日子没洗澡擦身,知何兄也不嫌弃。”
乔影本想说自己就没嫌弃过啊。
但指尖还存有方才捏过似飞贤弟手臂的触感,登时心头狂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考棚侧门外是一列等候着的牛车和马车,一看就是门口那些百姓提前雇着给自家少爷准备的。在何似飞同乔影刚走过的时候,就有个背着考生的中年人将其放在牛车上,紧接着车夫一扬鞭子,牛车掉头缓缓离开。
“我倒是忘了喊轿子。”乔影说。
何似飞莞尔:“知何兄能来接我,已经让我喜出望外。再喊了轿子,那小弟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乔影不可避免的呼吸骤停一瞬,惊骇之余,差点左脚踩右脚摔在原地——反倒是被似飞贤弟给扶住了。
乔影就着何似飞的胳膊站直,惊魂未定的想——
他、他是发现了自己哥儿身份么?
这、这意思是要来家里提亲吗?
“玩笑开过了,”何似飞清清朗朗的声音响起,“带我回客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给知何兄仔细赔罪。”
他现在连‘知何兄莫怪’都不说,便是明知对方不会因此生气。
乔影的心情还是因为何似飞后面那句话渐渐回落、沉底,目光中也带了几分懊恼。不知是懊恼何似飞怎么这么笨还看不出他的哥儿身份,亦或者是懊恼自己被一句玩笑话就彻底扰乱心湖。
悦来客栈里,乔初员已经布置好了小少爷让府中厨娘用乌鸡汤煮的丸子和蔬菜,清淡鲜甜,入口温热,正适合何似飞这种三天来没好好吃饭的人。
何似飞原本还想沐浴一番再睡觉,但人的精力终究有限,他前两日没怎么睡好,今日坚持到此刻已经极为不易,吃完后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
乔影见他外衫和鞋履都没脱,明明已经睡在了床上,膝盖却还仿佛被那号房禁/锢着打着弯,心疼之余,终究还是不忍心就这么放任他睡着。
何似飞这一觉舒坦的睡到了卯时,醒来时屋内昏暗,他身上盖了薄衾,除此之外,外衣和鞋履也被除去。他点了灯,发现屋内还有两个冰盆,此刻已经消融了一大半。
即便并非古代土著,何似飞也知晓这冰块得有多来之不易——古人制冰无非两种方法,一是利用硝石溶于水时吸热,周围水会凝结成冰;二则是建造冰窖,将冬日之冰储存起来,以备来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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