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陈竹语速很快,说:“我不识字,听少爷的意思,县学这回收蒙童的考核时间一共三日,今儿个是第一日,明后还有两日,你要不去报名试试?”
他说完这么多话,将前因后果讲清楚,才留给何似飞说话时间,何似飞莞尔:“已经报了,今儿个在县学呆了半下午,方才考教结束。”
陈竹目光中的焦急在听完这话后专为震惊,随后又被欣喜覆盖,他表现得比何似飞还要高兴:“真的吗?太好了,似飞,你一定能中!”
何似飞唇角不自觉带了笑,说:“借阿竹哥吉言了。对了,表哥他晚膳用了吗?我刚考教回来,还没来得及买饭。”
“两位少爷半下午回来小憩了一会儿,又出门了,今晚好像是去画舫上游玩,说过晚上都不回来了。似飞,你还来得及吃饭吧,走,咱们出去吃饭。”陈竹道。
何似飞刚才吃葱油饼时就听到街边百姓议论着画舫的事情,不过他当时急着回来,并未留心,现下听到高成安跟陈云尚都去画舫,估计那里还挺热闹的。
于是便问:“吃完饭一起去画舫瞧一瞧?我走回来时听到有人在议论,据说晚上会很漂亮。”
陈竹不知想到哪儿去,目光有些躲闪,含糊道:“你年纪、太、太小了,去这些地方可能不大合适……”
何似飞很快就理解了陈竹的意思,他失笑:“我还听到‘端午节’什么的,画舫、花灯什么的简单展出应该会有,不全是勾栏瓦肆。”
陈竹见他坦坦荡荡说出‘勾栏’这些字眼,耳廓都烧红,却还是低头‘嗯’了一声。
傍晚的夜风吹来,陈竹缓了一会儿,心态终于平和,道:“似飞,虽说你十二岁就知道这档子事儿,但我作为兄长,还是想说……像陈少爷和高少爷那样,有些、有些不大好。”
第 37 章
何似飞微微诧异, 没想到陈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他印象里,陈竹从来不曾表现出自己的一丁点好恶。对于陈云尚所要求的一切,他都不会拒绝, 甚至就连上次陈云尚带着高成安留宿在外,差遣那楼里的哥儿回来,陈竹对此也没有丝毫忿忿,只是担心何似飞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对他一个小少年产生影响。
何似飞一直觉得陈竹对这世上的一切都逆来顺受,除了拼尽全力的对这世界好之外, 其他方面不会有过多想法。
因此,才会听到陈竹劝他时顿生诧异。
陈竹见何似飞没有立即答应,垂了垂眼眸,似有些不忍, 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小声说:“我这么说可能你不喜欢, 但、但既然我们一同来的木沧县, 我们又同住一个院子, 这些话我还是想、想说出来。你现在年纪还小, 又刚开始读书,日后要用钱的地方非常多,那勾栏瓦肆……都是销金窟,你还是先紧着读书花钱。还、还有, 似飞,日后你如果遇到一心喜欢的人, 对方也正好喜欢你的话, 那这段风流往事终究会成为一个小小的疙瘩……”
陈竹所言何似飞明白,他上辈子毕竟度过了十九年光阴, 就算自己没有切身实践过,但末世那么乱,不少人都会用身体换物资,何似飞该懂的都懂。
不过,比较让何似飞在意的是,陈竹会因为陈云尚的花天酒地而生出心结吗?
如果不是听陈竹劝他的这些话,何似飞此前压根就没看出陈竹对陈云尚有什么怨怼。
对于感情一事,何似飞上辈子不曾经历,因此便少了几分敏感度。
不过他身边也有朋友结婚了,对于他们口中的婚姻,何似飞有时候感觉不到什么爱情,只剩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羁绊。
陈竹和陈云尚不外于此。
两人身份地位上的差距很大,再加上陈云尚是个风流种,这便造就了两人的相处模式。
何似飞目光掠过陈竹一贯逆来顺受的眉眼,到底还是没将心中所想问出来。
在没有能力改变现状之前,说一切都是白搭。更别提,他还不一定能被余老选中成为弟子。万一他几个月后要回上河村,现在对陈竹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何似飞便只是颔首,表示自己会听劝,以读书为重,不会去销金窟。正走着,突然间,他闻到一股焦香的味道,拉了拉陈竹的袖口,示意他停下。
随即,何似飞环视一圈,找到一个看起来有些陌生的摊位,买了半只烧鸡。店家据说为了庆贺新店开业,还给他们送了两个热腾腾的胡饼,可以把鸡肉夹在里面吃。
何似飞让店家把鸡肉剁成小块,自己用店家的筷子夹好胡饼,递给陈竹一份。
陈竹方才一直在外面跑着寻找他,估计也还没吃晚饭。
等到何似飞买好胡饼夹烧鸡肉,还没走到近前,就发现陈竹那边突然多了几个人。有他们熟悉的陈云尚与高成安,还有几个不认识,但看情况,应该是陈云尚他们此前在县城的好友。
他们似乎为了彰显风流,交谈的声音极大——
“今日画舫过夜太耗钱,大家不若去清月馆,那里还可以自带哥儿进去——”
“对,咱们云尚兄身边不是正好有一位暖床的通房么?哈哈。”
“我家那个啊,”这是陈云尚的声音,“我住的小院清幽,距离这人来人往的主街二里路远,还要专程叫他一趟?”
陈云尚眼睛有些迷离,应该是还没看到陈竹。
但他们一行人再往前走几步,越过人潮,就可以跟陈竹撞个对面。
刚才还被陈竹苦口婆心劝说不要乱花钱的何似飞这会儿赶紧朝陈竹那边跑,他年纪小,人又瘦,在人群中窜挤的速度比那几个书生要快不少。
等到何似飞跑到陈竹近前,才发现陈竹面色簌然苍白,呼吸仿佛都凝滞起来。他目光呆呆的,嘴唇不自觉的翕动,显然是听到了陈云尚那些话。
——陈云尚的朋友要把他带去青楼。
带去青楼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何似飞顾不得其他,拉着陈竹的手腕往陈云尚他们的另一边窜。
但一个人好挤,两个人——更别提还有个不知道反应的陈竹,他们俩根本挤不过去。
眼看着陈云尚就要过来,何似飞将手中夹着烤鸡的胡饼塞进他面前那个中年人手里,笑了笑:“麻烦您帮我拿一下,谢谢。”
中年人一愣,何似飞就带着陈竹从他面前便穿了过去,随后何似飞回身把自己的胡饼拿了来,再次道了声谢。
中年人:“???”
他身后的百姓质问:“走不走啊?堵在这儿干嘛?”
再去看何似飞,已经拉着陈竹跑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子。
何似飞将一直没脱手的胡饼递给陈竹,说:“没事了,吃些东西吧。”
对于何似飞递来的东西,陈竹下意识的接住,直到指尖握上那隔着油纸依然热气腾腾的胡饼,方才被陈云尚他们几句话说得呆楞陈竹这会儿仿佛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他听到了街上如织人流的吵闹交谈声,嗅到了手中胡饼夹着烤鸡的鲜香。
陈竹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眼前模糊一片,不知何时泪水沁润了眼眶,心头泛起的酸楚已经传递至四肢百骸。
何似飞说:“抱歉,把你一个人留在原地……”
何似飞还没说完,陈竹已经拼命摇头,随着他的动作,在眼眶周围打转的泪水扑簌簌流下,陈竹哽咽起来:“不是,不是,不是……”
对于命运,对于未来,陈竹其实早已认命了。
他在家中长到十五岁,幼年时长辈对他颇为照顾,可随着他快到及笄之年,阿爹阿娘便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就连亲弟弟也觉得他到这个年纪还没嫁出去,就是给他们家丢脸。
后来好不容易被陈少爷讨去做通房——自打被送到陈云尚少爷床上去的前一日,他已经被夫人敲打过,说他这样的身份原本是不配被送到少爷房里的,能当个小玩意儿让少爷解解闷儿就行,千万不要多想。
或许刚开始伺候陈云尚这么一个倜傥书生的时候,陈竹还心猿意马的一段时间,但陈云尚的态度很快让他认清自己的地位,一心只想伺候好陈云尚少爷。不然若是被陈家赶出去,他爹娘一定会打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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