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说几字停一会,眼含泪光,满是不舍,“长路漫漫,务必珍重。”
朱厚炜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头一次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一个爱过恨过怨过反抗过的父亲。
“行了,莫作小儿女情态,朕还活着呢。你马上就要就藩,可有什么想带去的人?”朱祐樘很快收敛了神态,温声问。
朱厚炜沉思道:“所有朝臣,儿只识得当年在北书堂的几个先生,若是他们愿意跟着儿就藩,儿自然也不会辜负他们,他们若是不愿,也不必勉强。此外,儿还想要崔……”
他忽而顿住,自己是疯了么,崔骥征公主之子,大好前程,就是留在京中做个纨绔膏粱也好过跟着自己去封地做个不愁吃穿的囚徒……
不料他这番情态落在皇帝父子眼中,却有了别的意味,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他先前终身不娶的请旨,看他的眼神均有些意味深长——朱祐樘想的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他不作奸犯科、谋逆造反,随他去吧;朱厚照年纪小小便已颇为开窍,也见过不少高官显贵豢养的娈宠,只是没想到朱厚炜这么一个正经人,竟然对自己的伴读表弟起了这么认真的心思,甚至想为他终身不娶,实在是可歌可泣。
朱祐樘突然想到了张皇后,自己许了她一双人,却到底没能陪她一生一世,不由酸涩道:“他年纪尚小,又师出无名,如何能随你就藩?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且先放下吧。”
朱厚炜:“……”
朱厚照:“!!!”
虽然对发小充满愧疚,但不得不说,朱祐樘的误解给了他一个新的免于婚配的尚方宝剑,于是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他并不知情,跟着我去藩地又有什么好的?我想让他做顺天府里最明亮的少年……”
在心里暗暗对梅长苏说了声抱歉,朱厚炜满意地察觉到朱祐樘有些动容,继续道:“父皇为我做的够多了,我怎能再拿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让父皇烦心?”
“万岁,似乎娘娘正往这来……”高凤出声提醒。
朱祐樘最后又看了他一眼,轻声笑道:“好孩子,去吧。”
待他毕恭毕敬转身离去的瞬间,似乎又有几个字轻轻飘散在风里,却温柔而坚定。
“爹爹一直都在,别怕。”
朱厚照从屏风后出来,跪行到朱祐樘榻旁,泣不成声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朱祐樘轻声道:“朕听闻雍王眼看着也快不行了,且并无后嗣。待你登基之后,你便将二哥儿迁到衡阳,施恩与他,如此他也会承你的情。因先头汉王、代宗事,朝廷对宗室愈发严苛,多数藩王只能无所事事,你弟弟敏而好学、胸有大志,却只能了此残生……日后若他当真不娶妻生子,也不干涉朝政,不笼络民心和士子之心,他要做什么,你便随他去吧。宗室里有人能与你一心,你日后坐稳江山也多一份保障。”
朱厚照哽咽道:“爹爹应允二哥儿不成亲,言官那边我顶着就是,横竖他们也不会死盯着一个藩王的私事不放,可若是日后娘娘发难,她先前想让张家表妹嫁给二哥儿……”
他这么说是有原因的,两个月前因李东阳弹劾二张,张皇后在皇上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皇上要杀掉李东阳,幸好朱祐樘未曾应允,再加上这些年亲弟遭遇,朱厚照对二张也是深恶痛绝,对母亲也疏远了不少。
朱祐樘轻声道:“你娘也不容易,有些事你让着她点,但有些事不能让。做皇帝的,偏爱偏私不可太过,这些朕做的并不好,你要引以为戒。至于二哥儿,朕会留下遗诏,彼时留一份给你,留一份给他,他才十一岁,你记得护着他些。”
月上中天、寒鸦啼鸣,朱厚炜沿着洒满月光的青石宫道缓步走着,只觉这雾气弥漫的路怎么都没有尽头。
他不禁回头驻足,灯火通明的乾清宫被月色妆点得光明洞彻,即使它很快将失去它的主人。
从未有过的豁达与明朗笼上心头,朱厚炜又对着乾清宫拜了拜,头也不回地向前路而去。
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
古人早熟……
朱佑樘和朱厚照父子俩前者自己能只娶一个后者离经叛道出了名,且也是双性恋有娈宠,所以对这件事能那么快想歪还能接受得这么快。
【第三卷:就藩】
第一章
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朱祐樘崩于乾清宫,年三十六,葬泰陵,庙号孝宗。
据闻他龙驭宾天之前,只见了两拨人,一波是阁臣刘健、谢迁、李东阳,所交待遗言无非是太子年纪小,虽然聪颖但贪玩,愿先生们多辅佐他教导他,让他多读书修身,太子还未选婚,朕非常割舍不下,还请先生们多上心;另一波便是太子朱厚照,遗言也大同小异,要他遵守祖宗的成法、孝顺侍奉两宫,进学修德、任贤用能,不可慵懒怠惰、荒废学业政事云云。
至于朱厚炜,自然是没有资格见到皇帝最后一面,他对血脉相连的父亲最终的印象,永恒地定格在那个月明风清的夜。
而扶灵送葬后,他一身重孝,跟着宗室、勋贵、重臣们一起聆听大行皇帝遗诏,当众人听闻年方十一的二殿下竟然要就藩时,一阵阵抽气声此起彼伏。
“这不可能!”张太后勃然色变,“先帝并未与哀家提及,他才这么大,理应在内宫留到成人……”
“母后,”朱厚照打断她,“彼时先帝召见二弟时,朕也在侧,这确是先帝遗诏。”
张太后转头看朱厚炜,眼中带着猜疑,仿佛是他自己死缠烂打求来的就藩一般,“既要就藩,那须得开府,不知这王妃人选定了么?”
朱厚照叹了口气,“母后糊涂了,先帝尸骨未寒,如何是议亲的好时候?其间还有些关节,待之后无人之时,朕再与你分说。”
张太后仍有些不依不饶,眼看就要发难,阁臣那边不知是谁轻咳了一声,“勿要误了丧仪。”
于是,朱厚炜被册封为亲王,封号为蔚,封地德安,因皇帝不舍,又要做些准备,故而留他到重阳之后上路。
既然成了藩王,从此和朝臣交往便有了许多避忌,好在朱厚照与他自幼亲善,专门派刘瑾过来带话,说是他年纪尚小,无需过于避讳,趁着还未就藩,赶紧和师友多多走动。
这还是朱厚炜头次见到这个马上就会权倾朝野的奸宦刘瑾,他虽极其厌恶此人,但他已然和后族不睦,没必要四处树敌,故而对刘瑾也客客气气。
刘瑾早就听闻这小殿下冷淡孤僻,今日见了果然寡言少语,但好在该有的礼数也都有,故而也无甚恶感,临别时,刘瑾低声对朱厚炜道:“万岁爷回头会专门指派几名锦衣卫贴身护卫殿下,这几人殿下也可随意差遣,对了,万岁说了,殿下随时都可上奏或是修书,让这几人跑跑腿便是。”
“小王哪里敢让锦衣卫的弟兄跑腿,”朱厚炜谦辞道,“大兄皇帝陛下初登大宝,诸事繁多,小王先不叨扰,待陛下得空,再去觐见。”
刘瑾自去禀报不提,朱厚炜思量再三,本想差人去问问靳贵孙清二位先生是否愿随他就藩,可到底还是作罢,毕竟尽管朱厚照宽宏,但张太后仍在,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连累他们便得不偿失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过了数日,礼部前来宣旨说是靳贵孙清二人都愿跟着他就藩,就任蔚王府长史。
因有了名分,不再需要避嫌,仅过了两日,靳贵和孙清便相约前来,一见他便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参见殿下。”
朱厚炜赶紧将他们扶起,“二位先生请起,经年未见,别来无恙?”
靳贵最后一次见他还是两年前,孙清还要更久些,久别重逢,二人均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他许久,最终靳贵悠悠叹道:“殿下清减了。”
孙清却道:“殿下长高了。”
二人的神态实在像老父亲,朱厚炜哭笑不得道:“许是抽了条,近来稍微瘦了些,何来清减之说?小王这些年除了荒废了学问,辜负了二位先生一片苦心,过得实在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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