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见他面色不对,赶紧放手,几乎是同时,有七八只手一起向朱厚炜伸过去,上上下下摸索一遍确认他平安无事。
正当朱厚炜欲哭无泪时,救星驾到了,略带着薄怒的声音传来,“都是怎么伺候的?”
宫人们哪里敢说太子殿下的不是,纷纷跪了一地,求饶不止。
朱厚照倒也诚实,“爹爹,是我和弟弟玩,下手没个轻重,差点伤了弟弟,不怪他们。”
朱厚炜想起史书中读到的正德帝,就算如何好色昏庸、如何任性混账,有一个优良品质却是从未变过的,那便是真诚和坦荡。
朱祐樘本就性情宽和,当年万贵妃杀母之仇和凌虐之恨,他都能如圣人一般宽恕,何况本就无过错的宫人?于是听闻朱厚照此言,他也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了。
“爹爹。”朱厚照是和他没大没小惯了的,见他消气,也便扑到他的怀里,撒娇道,“方才弟弟叫我哥哥,我想抱抱他,下手才重了些,日后再不会了!”
他好歹也有几分急智,一见朱祐樘神色缓和,拉过一旁的弟弟便道:“儿有证人!”
朱祐樘忍俊不禁,就见一旁朱厚炜小小一个人端肃点头,神情再正经不过。
两个儿子都活泼可爱,为人父的哪里还气得起来,朱祐樘心都化了,哪里还能与他置气?便点了点他的鼻子:“上次是喂弟弟海棠糕,这次是失手勒住了他,事不过三,日后万不可这般没个轻重,你是兄长,是要保护、照顾弟弟的,听懂了么?”
朱厚照重重点头,“儿明白。”
见父亲满意点头,到底又忍不住嬉皮笑脸道:“臣领旨。”
恭送御驾后,朱厚照回过头来打量自己这个弟弟,显然也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他的眼眸更像张皇后一些,眸色是浅于常人的棕色,此时那双眼闪闪发亮,“你倒是个讲义气的,你放心,以后你遇到麻烦,哥哥为你做主!”
他是太子,只要活过皇父,就是无可争议的皇帝,他现在约莫不知何为金口玉言,也不知这几句话的分量吧?
人人都说君无戏言,可人人也都知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越有钱有势的男人越不可信,皇帝作为天下至尊,嘴里说出的话,更是一个字都信不得。
不信,大可以去问问淮阴侯岳武穆还有本朝的忠肃公。
就像眼前的朱厚照,也一定曾对垂死的父皇允诺过要听辅臣们的话,做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但这个年纪的朱厚照也不过是个孩子,他还不知道誓言的分量可以重如泰山,亦可微如轻羽。
于是朱厚炜与其父肖似的墨色眼睛眨也不眨,定定地与朱厚照对视,稚嫩的声音一字一顿,“我信哥哥。”
你不背诺,我定不背弃。
***
忠肃公:于谦
第四章
十二月初五是朱厚炜的生辰,为庆祝他病愈,帝后特地为他在谨身殿设了中宴,规格较东宫千秋俭薄两成,也并未大宴群臣,只请了勋贵外戚。
因是寿星,朱厚炜被打扮得极为喜庆,不论短袄风帽均是正红,就连围涎亦是大红的,被乳娘宫婢们抱去殿上时,远看就像是一朵彤云飘了进来。
好不容易在垫着褥子的座上坐定,朱厚炜这才有精力左顾右盼,虽是中宴,可来的人也着实不少,似乎坐席已排出大殿之外。以他目前的目力,只能分出前头几桌菜肴丰盛些,有五盘果子、四色菜、一碟点心、一碗面、三盅酒。
“怎么二殿下也有想吃的?”晏清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菜,不由得打趣道。
朱厚炜摇了摇头,抿嘴笑笑。
“从前人人都说太子殿下聪明绝顶、弓马娴熟,如今看二殿下病愈后,也是冰雪聪明、举止有度,这不仅仅是娘娘的福气,也是娘娘教子有方,有孟母三迁、岳母刺字之德。”说话之人未过而立,油头粉脸,说的是好话,口气却分外油滑轻浮。
张皇后一听此言,笑颜如花道:“还是小弟会说话,赏。”
朱厚炜实在想不起这舅舅在历史上留下过什么丰功伟绩,但有明一朝,外戚横行无忌者众、建功立业者稀,这舅舅观其行止,显然是前者,再看朱祐樘满脸宠溺地看着张皇后,对小舅子也是和颜悦色,朱厚炜纵然心内不喜,也只能暗自忍耐。
“许久不见二妹妹,听闻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利,如今可大安了?”朱祐樘的目光在堂下逡巡,落在一气度娴雅的华服美妇身上。
那美妇闻言双颊却飞上一抹薄红,偷眼去看身旁英俊秀挺的青年文士,“谢皇兄垂爱,我……”
她吞吞吐吐,朱祐樘怕她有难言之隐,也不知是否该继续追问,幸好解语花张皇后适时低声笑道:“圣上千好万好,就是一点都不了解女人家,永康公主这是有了。”
朱祐樘惊喜道:“朕未记错,二妹妹去岁才生下二哥?”
永康公主羞涩点头,张皇后又娇笑道:“人家是贵人多忘事,咱们圣上是圣人多忘事,去年我想着若是二妹妹得个姐儿,干脆和咱们炜哥儿凑成一对,结果被圣上好一顿数落,如今可算全忘了。”
朱厚炜心下了然,心里知道去年张皇后怕不是动了为自己冲喜的心思,可以朱祐樘的仁心仁术,别说是亲外甥女,就算是草头百姓也万不忍让人家姑娘守活寡的。再说明代皇子妃驸马多出自平民积善之家,鲜少再与勋贵联姻,张皇后怕也是病急乱投医,未想到这一层。
朱祐樘显然也未真的怪过她,如今只无奈笑叹道:“你啊。”
张皇后假模假样地用罗帕拭去不存在的泪,又笑着对永康公主遥遥举杯,“结果那日崔驸马着人来报喜,道又是个哥儿,妾这挂落算是白吃咯。”
她巧笑倩兮、言辞戏谑,坐的近的几桌勋贵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其间有一年纪稍长的贵妇笑道:“放在民间这般阴差阳错,都是改指腹为婚为义结金兰,如今已是至亲的表兄弟,倒是不需这些虚礼了。”
“淳安长公主所言极是,二殿下真龙之子,又是太子同胞手足,犬子卑小、何敢高攀。”永康公主同座的崔驸马不卑不亢道。
先前从宫人闲谈中,朱厚炜也无意听到本朝公主俱选庶民子貌美者尚之,不许文武大臣子弟得预,而永康公主尚的崔元,即使在以样貌取胜的驸马都尉中容姿亦是佼佼,如今看来名不虚传。
朱祐樘显然和这个妹妹关系不错,闻言笑了笑,“既是朕的亲外甥,哪里来的这个卑字?朕自小常觉深宫寂寞,皇子们身边连个玩伴都无,太子比炜儿颇长几岁,又课业繁重,就算是兄弟,也不常见面。朕看待他们开蒙,便让二哥儿入文华殿做伴读,二妹妹可愿割爱?”
虽不如满清对皇子的教育达到严苛的地步,但明代对皇子教育也极其重视,太。祖曾说,“朕诸子将有天下国家之责,必因其材力,各俾造就”,故诸皇子均由当世大儒尤其是翰林们教授,比起寻常勋贵人家延请的座师,自是天上地下。
崔元自己就是太学生出身,又以博览群籍、善诗书闻名于世,自然知晓其中分量,当即便喜不自胜地拉着永康公主谢恩了。
虽不知这个崔家老二原先的人生轨迹如何,但自己幸存并有了伴读,无疑已经改变了他的人生,除去照看皇子的乳娘宫婢,这个崔二应该是被自己改变命运的第一人了。
朱厚炜思及此处,抬头看朱祐樘,“爹爹,表弟叫什么?”
小小的人却老爱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朱祐樘嘴角又扬了起来,不由看向崔元。
崔元赶紧回道:“谢二殿下垂询,犬子名崔骥征。”
张皇后适时补充道:“从马之骥,征人之征。”
先前忙着和其他勋贵子弟玩闹的朱厚照不知何时也回到座上,一听便卖弄道:“‘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我征徂西,至于艽野’,好名字。”
看来侍读讲官刚说了论语和毛诗,众人吹捧不提,朱祐樘也颇为满意。
朱厚炜看着崔元附和的神态,心中却觉得这征怕是征兆之意,应是此子聪慧有千里马之征兆,只是从此后怕只能跟着朱厚照这几句话解读了。不过想到伴读聪明些总归不是坏事,朱厚炜便也抿了小嘴,静静地听旁人叙话、汲取有用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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