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边与一旁的牟斌对了个眼色,朱厚炜蹙眉,“怎么,还有什么事想瞒着我么?”
“殿下刚醒,身子也未大安,还是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了。”
朱厚炜略一算时间,缓缓道:“今日是腊月二十九?明日起都是年节了,还能有什么烦心事,巴图鲁,你是惯不会说谎的,你说。”
巴图鲁为难,但朱厚炜的眼神威势过甚,只好老实答道:“今日上朝要三司会审……”
他小心翼翼地看朱厚炜一眼,似有无限同情,“仿佛是为了殿下的身世……”
朱厚炜愣了愣,失笑,“确实拖了很久了,是该有个说法。”
见就连葛太医都满脸唏嘘,朱厚炜又是好笑,又是窝心,“意料之中,何必长吁短叹?我肚子也有些饿了,快取些汤汤水水热乎的来,万一要召我去问话,我好歹先垫垫肚子不是?”
他如此泰然自若,更让众人难过,看着他用膳时,不少人甚至都流下泪来,让朱厚炜好一阵子不自在。
而朱厚炜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记录在案,很快地送到了阁老们的案上。
蒋冕细细看了,又传给梁储,瞥了眼不远处依旧面容沉静的杨廷和,低声道:“这位殿下也算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了。”
梁储幽幽道:“愿他此番无虞。”
第十一章
朱厚炜所料不差,到了下午,也不管他是不是病体抱恙,有内侍前来宣召,让他即刻去奉天殿。
丘聚帮他穿衣时眼圈都红了,朱厚炜瞥他一眼,“怎么,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好歹让我知晓,有个心理准备。”
“奉天殿御门听政,也不知为何陛下要如此大张旗鼓,让这么多人一同置喙殿下的身世……”
朱厚炜垂下眼眸,“无非是名正言顺四字。”
要么是从此不再名正言顺,要么便是从此名正言顺。
虽从小托生在紫禁城,但来前朝的次数寥寥无几,自就藩后,更是再未回过京城,如今看着巍峨壮阔的宫宇,想起前世在故宫旅游的情景,竟觉得恍如隔世。
想起先前昏睡时看到的场景,朱厚炜心中愈发笃定兴许朱厚炜本就是朱云兴,朱云兴亦是朱厚炜,只不过两岁的朱厚炜无知无觉、无服之殇,三十岁的朱云兴无心无肝、天不假年,上苍仁慈,才让一场时空折叠后,朱云兴与朱厚炜骨血灵魂都融到了一处,成为大明的蔚王。
朱厚炜微微昂起头,看着烈日落在重檐庑殿顶上,整个奉天殿犹如着了火一般,辉煌得刺眼。
“宣蔚王进殿。”
待太监传呼,朱厚炜微定了定神,一入内便见玉阶最高之处端坐着他的兄长,身旁站着江彬,而崔骥征却不见踪影。而白玉丹陛的两旁站满了身着公服的臣子,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带着或善意或恶意的揣测探究,而在对上视线之后又会忙不迭地移开视线,活像多看自己一眼,都会被牵连。
朱厚炜觉得好笑,但好歹还记得不能御前失仪,便只勾了勾嘴角,端端正正地跪在阶下,恭恭敬敬地行礼,“臣朱厚炜恭请皇兄陛下圣安。”
朱厚照的声音从上方轻轻飘来,虽不过数十步,却仿佛有天地之隔,“起,你身子还未好透,且赐座吧。”
朱厚炜确感精力不济,也预感今日会是一场硬仗,未推拒便坐了下来。
“此事干系甚大,先前朕让督察院、宗人府、锦衣卫和东厂一同查实,尔等查得如何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江彬上前一步,“回陛下,臣等自领命以来,如履薄冰、诚惶诚恐,无一日不在四处查访,即使年月已久,不少事已无从考证,但皇天不负有心人,臣等仍是寻到不少人证,不负陛下所托。”
“恩,有东西就呈上,有人就带上来,怎么这么多废话。”朱厚照不耐道。
朱厚炜侧过头看过去,他对自己的身世亦是一知半解,见他们如此笃定,难免也颇为好奇。
先开口的是个太监,应当是东厂的,“首先是太后娘娘的贴身宫女作证,当年娘娘确实抱怨过,说殿下大病一场后,越长越不似幼时,与自己也丝毫不亲近。殿下曾经的乳娘张氏也作证,说二殿下一直到两岁都痴痴傻傻,口不能言,整日呆若木鸡地坐着,可怎么病了,反而能说会道、聪慧异常了?”
锦衣卫那人默不作声,但一直在凝神细听,手中亦有些纸张,而宗人府与督察院似乎是来站桩的,竟然手中除了朝笏,均是两手空空。
东厂的人虽然看着颇为沉稳干练,但在众人不易留意时,偷眼瞥了江彬好几眼,“此外,殿下对娘娘并不亲近,反而和几个宫女相交甚笃,甚至小小年纪就曾为其中一人攻讦国舅、忤逆娘娘,如此不孝,娘娘对他彻底寒心,才对他的事撒开手去,但也不曾苛待他分毫,反而让他安心在撷芳殿读书,直至就藩。”
这话不仅说得极重,还直截了当地传达了张太后的意思——她不想认这个便宜儿子了,“身世不明”加上“忤逆不孝”的帽子扣下去,几乎就没想让他好好活着。
此时殿上各位阁臣、各部堂官都已忍不住面面相觑,有些养气功夫不到家的,甚至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朱厚照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唔,朕彼时虽然年幼,但其间有些关节朕还是记得的……”
他却未再说下去,而长年浸淫于酒色而略有浑浊的双目投向锦衣卫,“你们查出什么来了?”
“回圣上的话,臣等查到的和东厂大体相似,只不过问了些旁的人证物证,调取了一些太医院的脉案,”锦衣卫那人穿着飞鱼服,看起来似乎品秩不低,讲话不卑不亢,对一旁江彬隐含威胁的眼神视而不见,“蔚王绝非太后娘娘之子,因为彼时娘娘根本就不曾有孕!”
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连几个阁臣都满脸错愕,完全未想到竟然要将当朝太后牵连进来,只不知此人到底是出于谁的授意?
“多位宫人和太医证实,娘娘自诞下圣上之后便亏了身子,再难受孕。世人皆知先帝与娘娘凤协鸾和,便一直不曾采选,可因先帝子嗣单薄,群臣屡屡劝谏先帝纳妃……”
朱厚炜雍容不迫,然而袍袖下的手指却死死扣着座椅,几乎费尽全身力气才让呼吸和缓,不至失态。
“于是弘治七年二月,乾西四所一夜之间被重重看管,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六月时太后娘娘曾闯入一次,却一无所获,杖责了数个宫人后便自行而去。孰料,十二月初五,最为冷僻的景阳宫却突然传出一声婴啼,再之后,先帝便昭告天下,皇后诞下了皇次子。这些是证词与信物,还请圣上预览。”
有太监上前取过他手中证词、信物,呈由朱厚照过目,后者翻阅一番,缓缓道:“确实不错。”
他看完后,太监又将这些转呈给杨廷和等阁臣,随即传阅至宗人府令,白发苍苍的后者颤颤巍巍地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才点了点头,重重叹了口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朱厚炜元后嫡子的身份算是彻底保不住了,而倘若不能证明他为龙子,皇室血统被混淆,还不知有多少人要为之殉葬。
而蔚王朱厚炜,亦将成为一个大明王朝又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
参考孝宗自己的身世,大明时候紫禁城藏个孩子不难23333
第十二章
殿中众人神情各异,毕竟如今太后也不全然无辜,最起码是知情不报,而蔚王本人是否血统不纯、又是否知情,成了当下亟需确认之事。
方才禀报的锦衣卫此时满脸淡漠,置身事外。
东厂那人不知受何人指使,暂未能将蔚王彻底拉下马,却又将太后牵扯进来,此时正懊恼地瞪着锦衣卫,恨不得用眼刀将他扎出一个洞来。
宗人令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此番来主要是行使监察之责,故而只强自压抑惊愕,肃然站在一旁静静观察。
阁臣们连同六部尚书的处境则无比尴尬,在通州时天子并未令他们介入,如今却将他们齐齐叫过来围观这等天家秘辛,心中皆在暗暗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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