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下之后过了三五日,才陆陆续续有其余藩王抵达,他最关心的未来的嘉靖帝来得不早不迟,住下后便开始日日烧香修道,颇有些万寿帝君的模样了。
朱厚炜和他的屋子离得不远,常常会被缭绕香烟熏到,颇有些类比后世二手烟的痛苦,无奈之下,便让人多摆一些帐幔绿植,如此一来,倒显得这两个未来大位的有力竞争者,一个像道士,一个像闺秀。
待诸王全都安顿好后,朝廷选来的翰林便纷纷开始经筵日讲,每日上午是《皇明祖训》,下午是四书五经,年轻的还好些,年长的亲王早就忘了大半又精力不济,一个个昏昏欲睡,纷纷腹诽皇帝荒唐至极,终于坑害到老朱家自己人头上了。
朱厚炜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势要为衡州争光的心态,每日坐在最前头,昂首挺胸、奋笔疾书,时不时还和先生们有问有答,让周遭诸王频频侧目。
鲁王朱阳铸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蔚王殿下实是勤勉好学,若不是生于帝室,就是状元也当得。”
他是太。祖四世孙,比宁王还高一个辈分,朱厚炜是八世孙,还得喊他一声曾叔爷爷。要是寻常藩王这么阴阳怪气,朱厚炜恐怕还会反唇相讥,可他却想起这个鲁王世系,清军入关时,第十代鲁王自杀殉国,第十一代跟着郑成功奔赴台湾抗清,一直到十二代鲁王才跟着郑克塽降清。
想到这一支亲戚还算有气节,朱厚炜也说不出什么重话,起身行礼,“鲁王殿下说的极是,宗室诗礼传家,诸位皇叔皇兄弟若是下场,进士皆是唾手可得,不过小王才疏学浅,恐怕连童生试都中不得,一直自惭形秽。故而此番承蒙皇恩,再得各位翰林教导,才格外勤奋。”
彼时的鲁王并不知后世朱厚炜的这种行为叫做“卷生卷死”,也不知自己这种心态叫做被卷到生无可恋,见他言辞谦逊也只好打个哈哈,也便作罢了。
朱厚炜坐回座上,目光轻飘飘地从朱厚熜身上掠过,他实在没有办法想象,这个清瘦羸弱看着与世无争的少年,竟然就是那个后世将群臣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嘉靖帝。
而朱厚炜不得不在意的是,这个和自己血缘极其之近的堂弟,哪怕是在初初见礼时,也从来不曾和自己目光对视过。朱厚炜来自于现代,自然认为和人交谈时双目对视方可称礼貌,而眼神闪躲、畏畏缩缩,必然有妖。
再加上先前邵贵妃在后宫中,特别是在张太后面前做的那些小动作,朱厚炜对朱厚熜可谓提防到了极致,乃至于同窗了半个月,他连鲁王儿子的小妾最近生了个女儿都听说了,和朱厚熜之间除去请安问好,竟未说过半个字。
这日,孙清自女儿那回来,看了朱厚炜一眼,闷闷地不说话。
“是谁冒犯先生了?”朱厚炜奇道。
孙清道:“咱们衡州离京路远,先前又忙着拒敌,故而有些旨意殿下不知,约莫半年前,圣上给天下九州下了一道明诏,说是天家姓朱,所以天下百姓不得食猪。”
朱厚炜瞠目惊舌,又听孙清道,“因牛需用来耕地,食牛犯法,可仍有不少豪富之家偷偷烹食;可若是偷偷吃了猪,乡野村民也便罢了,要是勋贵或是命官被发现,立时便有厂卫前去缉拿。小女产后虚弱,想用些猪肉补补身子都是不能,只能花大价钱去买羊买鸡了。”
对这跳脱的兄长实在无语,朱厚炜叹道,“难怪前日我让小厨房做梅香排骨,他们推拒搪塞,原来是这个缘故。下回我见到皇兄,我定劝谏他收回成命。”
“除此之外,”孙清压低声音,“臣在路上碰见一个小乞儿,他交给臣一个小盒子,直说要交给殿下。”
朱厚炜接过,只一看便忍不住笑出来,“这盒子有些小机巧,是个类似于华容道的小玩意儿。”
“崔同知送来的?”孙清一看他那表情,就知和崔骥征有关,只觉万般无奈。
朱厚炜自幼便不苟言笑,常被人赞一句“神清骨秀气飘萧”,可一提到崔骥征,面上冰霜立时消融殆尽、春花绽放,冷面王霎时便成了笑面王。
没费多少力气便打开盒子,果然里头躺着一张便笺,朱厚炜一看,转头便将那便笺直接烧了,面上的笑意也褪得一干二净。
孙清见状,也不再多停留,告辞回房了。
朱厚炜缓缓地跌坐在椅上,心如乱麻——后宫终于有妃嫔有了身孕,正是出自成山伯府的那位王氏。
第六章
自从重生至此,朱厚炜一直谨小慎微,尽量不去改变历史原有的走向,迄今为止,因为他的存在而改变的人事并不许多,一是因出藩开府招纳的王府属臣,朝廷命官如靳贵、孙清,内宦如丘聚,二是他出手相救或是间接扶助过的崔凤征、唐伯虎等人,兴许还要加上王府仁政惠及的部分百姓,三是因他存在而罹遭兵燹的衡州城。
史书上并无朱厚照妃嫔怀有子嗣的记载,如今看来,虽不知和自己有何干系,历史是真真切切地改变了。
原本他以为朱厚照兴许仍会无嗣而亡,那么假使自己仍在世上,便是大明法定的继任者,甚至这几年也做好了登基执政的心理准备,若自己意外身亡或是为人谋害,那么仍然是血统最近的嘉靖帝继位,历史车轮依然会同前世正史一般滚滚向前。
可这个孩子出现了,只要他能好端端地生下来免于夭折,他便会是朱厚照的正统继承人。此外,倘若朱厚照就此收心,兴许后宫中还会有别的皇嗣诞下。
可不管是哪一种,明代并无叔王参政乃至于摄政的先例,终此一生,朱厚炜依然只能做个碌碌无为的亲王。
一时间,朱厚炜心乱如麻,也不知该喜该悲,又将论语抄了一遍方才定下心来,提笔给崔骥征回信,写了一半才想起有身孕的这王氏,正是崔骥征当年那未过门的妻子,忍不住轻声苦笑。
天意弄人如此,人力岂能回天?
信写的直白简单:自己此生不会娶妻生子,此子便是朱佑樘一系的唯一血脉,先帝那么违背本心、费尽心机地繁衍皇嗣,若是此子保不住,他老人家九泉之下岂不难以瞑目?自己鞭长莫及,还请崔骥征不计前嫌,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多加留意,必要时施以援手,切切。
远在南京的崔骥征将信阅毕,只微微挑了挑眉,便将信随手扔在一边,目光沉沉地看着远方如匍匐巨兽一般的宫阙。
不知朱厚照是否也对这来之不易的子嗣倍加珍惜,众人已经待到了七月,皇嗣的消息一点都未传出来。朱厚炜心中疑心邵贵太妃一党,又对张太后实在有些不放心,便也有些心不在焉,让其余诸王都松了口气。
不知是否对皇嗣的重视改变了朱厚照的行程,他比历史上提前两月从南京启程回京,自瓜州过长江、登金山,住前大学士杨一清家乐饮两昼夜后,再入扬州,游乐十日后,又戎服簪花入淮安,中间赴清江浦积水池捕鱼,本想自划小舟,为崔骥征劝止。九月二十六日抵通州,史书有载“各地官民穷于应付,备受凌。辱,怨声载道”。
朱厚照不曾落水,着实让朱厚炜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并非张太后亲生、生母生死不明,在这世上与他关系最亲之人,也独独剩下一个朱厚照,而不管朱厚照如何荒唐冷酷,对自己却仁至义尽,就冲这一点,他也不希望朱厚照依旧落得史上死因蹊跷、英年早逝的下场。
在他的纠结与不安中,十月初一,正德帝召皇亲、公候、驸马、伯、内阁府、部大臣以及科、道官,议宁王朱宸濠罪。
自应天一别,朱厚炜再未见过自己的兄长,远远再见,还来不及感慨,便被对方的形容吓了一跳——那个曾经魁梧健壮的少年天子竟变得面黄肌瘦,曾经明亮生动的双眼也变得死气沉沉,面上虽然仍在笑,可那笑却不再明朗,而满是讥谑暴戾。
是谁将他的兄长变成这副模样?
再定睛一看,朱厚照曾经身边环伺的厂卫换了大半,如今他左手边是江彬,右手边则是方立了救驾之功的新贵崔骥征。也不知崔骥征是否升了品秩,原先那套麒麟服已经换成了飞鱼服,面上的伤痕似乎也已痊愈。
似乎留意到自己的凝视,崔骥征也看了过来,在数十个朱红衮服的亲王里捕捉到了他,二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遥遥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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