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他越说越大逆不道,明孝卫指挥使当机立断,“速速拿下他!”
谁知赵随风早有准备。
几乎在明孝卫动手的瞬间,青年就将一柄精巧的匕首快狠准送进心口。
殷红的血一丝丝泅出,在他素净的前襟晕染出凌乱的花朵。
他退了几步,笑得肆意,“咳……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抓,宁死也……再不入监牢……”
胡十三几乎绝眦。
“随风……随风……”他小心翼翼扶住人。
可惜将死之人身躯异常沉重,他竟扶不住。
只得跪坐在地,小心将人揽在怀里。
“快……快叫大夫,救救我弟弟,求求你们了……”
商场摸爬滚打数年的青年,此刻褪尽城府,无措地像个孩子。
他双手颤抖,声音哽咽,“随风,你不要吓哥哥。”
“胡十三,你……咳你还真是烦……
你一直都不懂啊……二十年前……跟……父亲一起死,对我来……咳咳咳……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骗你……骗你说要平反,你还……真信。”
赵随风笑着笑着,一行清泪落下,“可是……可是平反有……什么用,轻飘飘一个……咳咳咳……忠义之臣,能叫父母……活过来吗?能叫……能叫我的人生……重来吗?”
“我可以带你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去闽中,去海外……”
“不要……自欺欺人了,我这一生……都忘不了所受……屈辱。”
胡十三手忙脚乱地擦去他嘴角溢出的血沫,“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赵随风喘了口气,涣散的目光转向宁云方向,“太子……殿下,赵家的治淮……咳咳咳……法子,再不会有,既然天下负我……便也叫我负一回天下……咳咳咳……好了……”
“我赵家一门……都在地下等着看……昏君的下场……”
这一刀扎得极狠极深,随行御医来得迅速,但把过脉后直摇头。
“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啊。”
胡十三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
他不信邪,抱起赵随风渐渐冷去的身体向外冲去,“不会的,不会的,城中大夫呢……”
纵使不忍,指挥使还是将他拦下。
“胡老板,节哀。江汉大乱,你也难辞其咎,怕是由不得你胡乱行走了。”
胡十三似已疯魔,全然不顾明孝卫的拦截,只一味强闯。
情势急转,令顾悄应接不暇。
上一秒赵随风还言辞犀利,说着要翻案,下一秒就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青年看似毒舌恣肆,其实内里柔软善良。
春风楼初见,他仗义替顾悄鸣不平;钓鱼时也处处关照,生怕他吃亏;哪怕点头之交,他也愿意在玉奴被欺辱时出言解围……
过往一幕幕,犹如昨天。
府城那些日子,他细细教顾劳斯易容,不厌其烦教他小倌身段神态……
现在想来,这些于顾二、胡十三,只是一场阳谋,于随风本人,无异于撕开血肉,钝刀凌迟。
或许那时似真似假的怒意和讥讽,已是他千疮百孔的尊严所作的最后挣扎。
他们,谁也没有听到青年沉默的呐喊。
想到这里,顾劳斯眼眶发红。
哭包很久不曾泛滥的泪腺,终是绷不住。
他哽咽着叫苏朗出手,将寺门前以一敌众的胡十三敲晕过去。
折了一个,不能再搭一个进去了。
混乱平息。
宁云亦十分疲惫。
他方才吐了一口血,面如金纸,服药喘了良久才复见血色。
他没有遵医嘱休息,反而强撑着领着顾悄,爬了趟万佛塔。
顾劳斯本就是个单薄人,自己爬塔都勉强,还得搀着个病患,一路迎风飙泪。
塔尖而陡,几乎九十度的阶梯又窄又长,二人并行十分艰难。
顾劳斯又不敢把明孝塞在外侧,只得一边忍着惊惧,一边胡乱找些话絮叨分神。
“赵随风虽然偏激了些,但也情有可原,兄长一定要网开一面。”
旧时撺掇老百姓造反,可不是一死就能了事的。
没绝户的高低要整个绝户,但凡沾亲带故的,都躲不过一刀;如赵随风这样已经绝户的,祖上都要扒拉出来鞭尸的。
“胡十三显然不知情,明孝卫按例审问,也别做得太过,寒一众徽商的心。”
“唉,就听说官逼民反,官逼民反,这可叫我看到活例了。”
……
好容易到了塔顶,顾悄两股战战,贴墙而立,压根不敢伸头向下看。
实在是太……太太太高了。
顾悄不恐高,他只是恐没有护栏的高。
万佛塔自古有万里长江第一塔之称。
登塔远眺,不仅能纵目观测江水态势,亦能将府城景象一览眼底,叫人无端胸胆开张,生出无限豪情。
眼下豪情没有,小顾只满肚子伤情。
“这万里江山,折尽英雄,谁不心动?
若上天还我一副健康体魄,今日此时,孤必亲自披甲直指虎穴,诛杀酷吏、平乱安民。”
宁云负手而立,俯瞰江山,颇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塔顶风大,他空荡的衣袂随风翻卷,呼啸的江风吹乱满头发丝。
那些翻飞的青丝里,顾悄突然看到数不清的白发。
“可惜,孤将死之人,连登塔亦须借琰之之力。”
他话语复又温柔,说出的话却叫顾悄站立不稳,“辛苦琰之了。”
顾悄干脆一屁股瘫坐在地。
他今天实在是被创够了。
“如此劳烦琰之,实在是塔下耳目众多,不如顶峰清净。”
宁云气息不匀,连咳数声,才继续道,“我已时日无多。前朝奇毒,本就无解,此事琰之当比我更清楚。”
顾劳斯咽了口唾沫。
所以……顾悄是真的死了。
他不是穿越,而是借尸还魂。
“那你……”
“我不过是借虎狼之药吊着最后一口气。
毕竟我若是死在京里,势必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诚如谢大人所言,若能不流血地拨乱反正,何尝不是对黎民最大的恩慈?”
他转过身,瞧见顾悄狼狈模样,突然露出一个笑。
“爷爷在时,父亲驻守幽州,我便是伯父一手带大的。
那时你父亲也时常这样,在我跟前打滚耍赖,央我陪他戏耍。
你与他生得不像,性情倒是相近。”
这天聊不动了。
他要能像,那才问题大了。
好在宁云也没指望他搭腔。
“其实我父亲,也非生来冷血。年轻时候,他与伯父最是亲厚,甚至亲自允诺,兄长当为太子,他要替兄长守一辈子国门。”
“时过境迁,血肉亲情,究竟坏于何人?
是周太后?还是我外祖?”
他自顾自摇了摇头,也在顾悄身旁坐下。
“都不是,琰之。
说到底还是权力的诱惑太大,经年累月寸寸啮蚀,才叫他成为现在的模样。”
分析得挺到位的,顾悄点头。
“我与宁霖一起长大。
父亲即位后,看他的眼神变化,我亦看在眼中。
最开始,他是有意培养宁霖的。
但周太后想要除掉宁霖,而陈家又一心想要扶我,渐渐耳旁风吹多了,父皇动摇了。
九年,淮河决堤,死者数十万,他以宁霖不仁趁机夺他太子储位。
十五年,愍王党妄议国是,他以莫须有的谋反罪,又将其贬戍漳州。
上一篇:从荒星走出的男人
下一篇:炮灰在70年代发大财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