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只有拿着这种盖过章的卷子,才能进场开考。
比之院试资格复审, 大约就复杂在盖印这一环上。
但也就是这印,让不起眼的印卷官,成为外帘最有油水的差事。
关键他还能油得光明正大, 一点儿不违规,更不违法。
听着前头印卷队伍不断传来的“不合格”、“退回”,顾大虎忐忑不安。
“怎么印个卷也这么难?”
黄五得意洋洋扬了扬手里的纸。
“别方,咱可是南北直科考官方卷纸合作商,最经得住查验。”
原疏踮脚往前看了看, “可我瞧着,那仁兄的卷纸, 跟咱们也没甚不一样啊。”
他甚是不信任地瞥了眼黄五,“你行不行啊?总觉得你不是很靠谱。”
劳资不行?
黄五不干了。
奸商可是难得大方一回, 包了所有穷秀才的卷纸,你说他不靠谱?
“他那卷纸肯定不是在耕读堂买的,唉,所以说有些钱省不得。”
朱庭樟附和点头,“也就贵个十文,权当买个安心。”
黄五哔哔,“权当?你可真识货!
鲍芜这纸,可是为了印顾琰之那些玩意儿特别改良的,原料全用的竹子,成本贵了三成不止,产量还低!
哼,但质量确实杠杠的,不晕墨、不易破,还自带清香。
现在不止考试,各地官员的奏折、文书,也指定要用竹纸,早就供不应求了好嘛?”
他吹嘘的纸,正是小顾同学以需求倒推生产技术革新的第一批产物——休宁竹纸。
鲍芜也是个奇人,与李玉、黄五碰上,可谓强强联合。
一个最有吃苦耐劳的钻营精神,肯花大把时间和精力做产品研发。
一个惯会走四方,无论小顾同学提出什么设想,他都能五湖四海地替他搜罗样品、技术,有时候甚至连手艺人也一起扛回来。
极大地提升了产品研发效率。
而最后一个大奸商,有资本,有人脉,专管前期投资和后期销售。
倒是形成一个完美闭环。
这造纸业才半年,就已经很有起色。
这不,今年甚至拿到了官方offer。
前头印卷的书生团灭三分之二,总算轮到黄五。
他得瑟地将卷子递上去,回头朝着原疏挤眉弄眼。
四十来岁的印卷管接过卷子,拇指沾点口水,往正卷上这么一捻。
“纸裁、材质倒是没问题,但……”
一个但字,就很妙,奸商俊脸登时一垮。
“这纸薄了一分。”
印卷官眉心一皱,打量一眼黄五,“不合格,下一个。”
黄五:???
不是,你当着真老板的面说他的货是假的?
“这可是耕读堂的纸!”
印卷官也不是头一次答考生问了,一套话术背得是行云流水。
“直隶是认耕读堂,可耕读堂的纸那么多,也不是每一款裁裁都能拿来凑数。”
“趁着时辰还早,还不速去重买?!”说着,他抬手一指隔壁桌,“你若是嫌麻烦,在我们这买也是可以的。”
黄五顺着手指看过去,角落不起眼的一张案子后,藏着他家一位老管事。
对上他,那管事赔着笑,“我们这……这不是为了方便学子嘛!”
黄五脸上五颜六色,“所以你卖多少?”
管事望天望地,墨迹半天,“一套二两。”
黄五眼前一黑。
他店里一套二十四张,只敢定半钱,腾个地儿就翻了四番。
真是奸商听了都恨不得骂奸商!
宋如松蹙眉,“你们还真是,羊毛净出在羊身上。”
这是刺他前脚给学子们免吃免住,后脚一套答题卡全赚回去了。
顾劳斯简直欲哭无泪。
几人也不好当众拆自己的台,只得吭哧吭哧又买一套。
黄五将老管事怼在墙根偷偷算账,“你个老小子,截自家生意?嗯?难不成昨天我发出去的卷纸,今天都给你退了?”
老管事嘿嘿憨笑,“那哪能呐?我们可是良心人。”
一听良心人,黄五无名火蹭蹭冒起来。
掌柜的一看他脸色不对,忙哄着。
“哎哟东家你消消气,大人他最有经验,自会捡你这样的肥羊去宰,不会叫你那些穷朋友为难的。”
印卷官又不傻,何至于为了二两银子逼急穷鬼?
万一穷鬼记仇还高中呢?在一个朝廷做事,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没必要。
黄肥羊:……
“唉,小老儿我干这营生,不也是迫不得已嘛。”管事继续解释。
“这二两虽然黑心,可小老儿我一分也没拿,全是孝敬印卷官的。
您是不知道,这里头水有多深。
考试用哪家纸,可都是这孙子,哦不,是这位爷说得算!
去年他认荣宝斋,今年能换咱们,全靠这个……”
他搓了搓两指,“嘿,还得亏我舍得,给的多!不然今儿这里,您看到的可就是荣宝斋那张老脸了欸!”
……有理有据,无可辩驳。
众人:你黑得真是跟那位贪得一样,天衣无缝。
老油条们身经百战,不觉这是什么大事,印完卷就将事情抛掷脑后。
只有大侄孙较真,全程不发一语,脸色一直很臭。
回不惑楼,他也不愿讲话,径自回房自了闭。
这么正直的大侄孙,不敢惹,根本不敢惹。
顾劳斯在他门外徘徊几圈,也没做好心理准备怎么开诚布公。
反倒是元指挥使看不过眼。
他耿直发问,“里头又没人,小公子在这瞎转悠个啥?”
顾劳斯小心脏一抖。
没人?!这是偷偷跑了?
大侄孙,你可别想不开,人跟狗斗,死伤各半呐!
他忙扯住小元,“所以,我大侄孙现在在哪儿?”
小元摇摇头,“您也没叫我盯着……”
顾劳斯泄了气。
“不过……”小元不甚确定道,“你们长房顾云恩好像来了应天。”
“小元同志,说话不带你这么大喘气的!”小顾立马拍板,“快,咱们速速去找他们。”
待明孝卫摸清顾云恩行踪,天已擦黑。
小元牵着马,“他们父子二人酉时初出城,往江东驿方向去了。”
江东驿,那可是北京来使进南京的必经之路。
也是官方专门用来安置、接送官员和运送物资的定点驿站。
呵呵,这意图还不明显嘛。
顾云恩那副偏执阴郁的样子,令小顾十分忧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总不会一时冲动给我来个阵前截杀吧?”
小元比较不会说话。
“都一个时辰了,他们真要起了杀心,这会尸体都凉透了。”
顾悄:……
第二次骑马,他适应多了。
龇牙咧嘴到地方,偷摸见到的,却是顾云恩与柳巍相谈甚欢的样子。
驿站客房。
柳巍手谈正入佳境,摆开阵势就要发起最后总攻。
“卮言先生,承让。”
他信心满满,以为必能围剿对方大龙,大获全胜。
顾云恩白着脸微笑,“大人,胜负真的在此吗?”
只见他枯瘦的手,在棋盘另处一点,“如此,您再看看?”
柳巍蹙眉。
那一子落处,黑子虽中腹断开,却突生两翼。
如金蝉脱壳,绝处逢生。
如此下来,弃大龙却保全局,最后竟胜出两目。
即便他全力回旋,也为时已晚。
柳巍推开棋盘,笑着认输。
“不愧是卮言先生,巍受教。”
顾云恩亦笑着抿茶。
“大人百忙,定要约鄙人见上一面,应当不是只为这一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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