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少卿见到题,赶忙带贡士跪迎。
向策案方向再行五拜三叩之礼,这才领着贡士分东西侍立。
御道不长,可贡生们却觉那执事官走了许久。
直到他将策案举送到丹墀东边提调官处,鸿胪寺卿终于奏告仪式结束。
司礼太监再次鸣炮。
皇帝便是在这炮声中退殿,文武百官也随之鱼贯而出。
少了这群煞神,众生压力顿消,长长舒了口气。
有些胆大的,还夸张地拍了拍胸口。
这冰冷的考场,没有温度没有爱,饱受惊吓后也只能自己抱抱自己了。
接下来就是正儿八经的考试时间。
军校将准备好的试桌在丹墀东西两侧面北排好,礼部官散卷,贡士们须列班跪接,叩头就位,才能开始答卷。
如遇到风雨,考桌则挪至奉天殿东西两庑。
朱有才瞅了眼天气,这阴风阵阵怪冻人的,倒不如下点雨,还能借庑廊避避风。
哎——
怪他学艺不精,祈雨诀没掐成。
殿试原本只考一题,作答时间甚是宽裕,至申时末交卷,足足留有八个小时。
只是这科特别,另加一道农水策问,交卷时间也人性化地推迟至酉时末。
宫里还贴心包两顿饭食。
小猪原本甚是憧憬,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吃宫宴。
就算是白面馒头,那也是皇家的白面馒头。
可等他不慌不忙研完墨,定睛一瞧试题,登时如遭雷劈。
这……这是个啥玩意?
他一愣,竟直直愣了半个时辰。
同他一样傻掉的考生,还不在少数。
被试题骇到满头冷汗的,急得抓耳挠腮的,慌得坐立难安的,比比皆是。
只因旁的考试,夭寿,这场考试,夺命。
真真是要残害忠良啊!
直到提调官实在瞧不过去,连敲三回警锣,慌得一批的贡生们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眼见漏刻倒了几个来回,考生们终是豁出命去,开始有啥写啥。
含泪答完真心话,他们扯着卷子如同嫁女般,拉扯几回才送往东角门的受卷官处,一步三回头地离场。
考场大门外,似乎有什么洪水猛兽。
贡士们无不惴惴,生怕门一开,接引自己的不是亲朋好友,而是罗刹无常。
受卷官们看了齐齐摇头,这一届考生,心理素质真差。
他们收齐卷子,即送往弥封官处糊名。
与乡试、会试不同,殿试不另用朱笔誊录,糊名后直接送东阁读卷官处,以定高下。
这也是为甚顾劳斯一直笔耕不缀,苦逼大伙儿练字。
殿试其实字才是第一张脸。
卷子入了东阁,读卷官们要花两日对所有试卷分甲,即将试卷分出一、二、三等,也即一、二、三甲,当然,最关键是选出呈皇帝“钦定”的前三。
神宗最是乾纲独断,当然不会放任读卷官取状元。
他往往要多看数份,以确定朝臣选出的前三是否含有水份。
所以苏训的任务,就是从各读卷官送上来的优秀对策里,定下最后要呈御览的十五份。
第三日,文华殿。
草榜初定。
早朝后,读卷官们各持一份试卷,东西序立,然后按官职高低依次跪在御前读卷。
每读完一份,即由司礼监官将试卷呈上御案。
神宗发须已尽白,精气神也大不如从前。
本就苍老的脸上,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颓败之气,原本凌厉的眼周,爬满斑驳的老人斑。
这次,他只听了三份,便罢手示意不须在读。
“苏卿才学冠世,这三甲实至名归,朕信你。”
骇得苏训一个激灵,心中暗暗叫苦。
不是,陛下,关键是臣信不过自己啊!
神宗可没心思关心苏训内心挣扎,只顾着唤裴岗,“尚书农水科如何?”
裴岗暗暗叫苦。
一来他学艺不精,治水对策他还能评个一二,至于劝课农桑、齐民数术,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二来老大人只想明哲保身,可不想惹事上身,这时候点谁的卷,谁都要谢他八辈儿祖宗。
于是,他愈发恭谨,弱弱提出建议。
“农事水事,读卷官中皆无专攻,若以吾等妄断,毁人前途,实在于心不安,若因此使得陛下错失良才,更是愧对江山社稷。
所以臣以为,不如还是以策分先后,再听从新进士志之所向,招揽专才。”
神宗哪里听不出他那点小九九?
他冷哼一声,“你倒是想得周全。”
既然谁也不想出这个头,那干脆一块儿耗死。
老皇帝也绝,他吩咐读卷官,“既然裴尚书无能,那只好集思广益,便取来三百农水卷,朕与你们一同慢慢判卷。”
裴岗萎了。
真要一份一份地读,恐怕得耗到天明去。
届时劳累过度的帝王,还是不是如现在这般好说话,可就难说了。
是以他赶忙上前,“臣也……也不是全无头绪,手里倒也集了六十余卷。”
“呵,卿行事还是这般拖沓,还不快快呈上来。”
老皇帝磨了磨后槽牙,压着火气令裴岗从头开始读,愣是将人磋磨到黄昏。
眼瞅着还剩最后一卷,老皇帝这才摆手,“今日便到此罢,三甲排名就依苏尚书拟定次序发榜。”
“至于农水一科,朕本只欲选二十人入院以观后效,可裴大人苦心,既已悉心选出六十七人,朕岂好辜负?便令这六十七卷,不分甲第,悉数充科学院。”
这……这和试前说的不一样啊!
裴岗记得清楚,彼时开会,老板信誓旦旦让他尽管放心打分,说农水科只做摸底,不影响录用。
结果,这叫不影响?
老尚书努力瘪着嘴,因为他怕他一张嘴就要哇得哭出来。
“陛……陛下,不是说入院是依甲第次序,令考生自由选择吗?”
神宗睨他一眼,淡淡道,“朕何时说过不许他们选?
若他们选的与圣意不谋而合,自然轻省,若是相左,那便是爱卿对后生关爱不足了。”
说罢,皇帝在大太监的搀扶下冷酷休会。
徒留可怜的裴大人眼泪湾湾。
神宗这是按头硬逼他去做思想工作啊!
这皮条要怎么拉,才能一一说服六十多位新科进士不选翰林、甘心种田哇?
老头捏着受惊不小的心脏,紧追着苏训回东阁拆卷填榜。
越拆这位越心惊胆战。
学问这事,往往是一通百通。
策问能答得好的,农水亦能触类旁通不落下乘。
是以他这随便一选,竟将一科良才选了个七七八八。
想到日后状元弃笔挑担,榜眼罢书喂马,探花再不打马游街,而要屈尊钻猪棚替母猪做产后护理,老尚书就呼吸不畅,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他是大宁的千古罪人啊!
而比裴大人更加破大防的,是那些个得了不惑楼假消息、为了不去农科院、半月以来日日头悬梁锥刺股恶补各大农书、水经注的贡士们。
聪明反被聪明误……
谁能想,有朝一日优秀竟也能害了自己?
这个短会开得极长,神宗虽疲累,心情却大好。
回到寝殿,他挥退留仁。
“出来吧。”
殿内清净,皇帝沙哑着命令。
不一会儿,就有一年轻后生自暗门款款走出。
青年风华正茂的年纪,生了极好的一张脸,清轩贵举,玉树临风,却因眉间阴郁,平白败了气质,叫人看了莫名不适。
“草民参见陛下。”
神宗倚在榻上假寐,闻言并不叫他起身,只任他跪着。
殿内再次静了下来。
青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出声,只安静等这位喜怒无常的君王开口。
烛芯爆了几回,神宗才揉了揉眉心,似是缓过神来。长久的静默令他嗓音愈发喑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朕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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