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我又将三千骁狼精兵调回京畿,只等皇兄……谁知他那痨病竟有了起转的迹象。事成之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骁狼骑在这地方也不便久待,若是被宋钊那伙人发现我的踪迹,再治我个谋逆之罪——”
“永济,你放宽心,有我在,目前为止没人敢动你。”
宋瑾恒扶了扶额头:“不过你思虑得也是,这段时间里还是别到处走动了,我已派诸葛去溪山阁替你打点了一间屋子,那儿算是上京最安全的地方了,你先在那暂住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出来吧。”
九王爷听罢便稍微放下了心,寻了个椅子,重重地“咚”一声坐下了。
他接过桌边已经冷掉的茶,猛灌了几口,又和宋瑾恒闲谈了几句,便心神不宁地走了。
宋瑾恒盯着桌上被他碰倒的茶杯,深深皱起了眉。
“真是个粗人。”
帘后响起了一阵轻笑,随即便是一阵玉珠撞击的清声。
“你又是怎么回事。”
宋瑾恒转过身,探究地望着诸葛少陵俊脸上鲜明的巴掌印。
“去溪山阁办事的时候顺便叙了个旧。”诸葛少陵笑了笑,好似浑不在意的样子。他身上的华服有些松散,还透着股幽幽的兰花淡香。
“和左相家的二公子。”
“洛思钧?”宋瑾恒眯起了眼,“洛家现在什么态度?”
“本来是隔岸观火。”诸葛少陵扬了扬手中的玉牌,上边赫然用朱砂刻了个明显的“相”字,在空中晃了一下“现在被我拉下水了。”
宋瑾恒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你父亲总说你玩世不恭,还是小看你了。”
诸葛少陵垂下头,弯了弯嘴角:“陈国公过誉了。”
*
风渐凄寒,秋水凝霜。
今日正好难得出了太阳,宋芷岚便裹了件樱桃色的银鼠大袄,让松青搀着她去后花园那儿走走。
她的肚子已经隆成了一个高高的球,四处走动都有些困难,只能由人扶着半步半步地慢行。
谁知走到沙湖边,却遇上了同样来散步的王美人。
“好久没见皇后姐姐了,瞧这身子,估摸着下个月便要生了吧。”
王美人笑着给宋芷岚行了个礼,但却难掩面上的清瘦倦怠之色。
“妹妹似乎比先前瘦了许多。”宋芷岚有些担心地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是内务府给的补品供给不足么?”
“非是如此……”
王美人倚在栏杆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眉间愁色不减,轻叹了一口气。
宋芷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湖堤旁正依偎着一对彩羽鸳鸯,正隔着芦苇交颈嬉戏着,一副和美情深的光景。
“最近,皇上夜里总是宿在苏美人那儿。”王美人的眼神有些空洞,声音也虚浮无力。她口中的苏美人便是前年苏家送进宫里的大女儿苏棠。
“我听下人说,她住的平梧苑每夜都是灯火长明,笑语不断,跟过节般一样热闹。”
王美人转头看了看宋芷岚的肚子,苦笑了一声:“姐姐,这些日子他可曾到鸾凤阁中看过你?”
宋芷岚摇了摇头:“并无。”
“果然……”王美人喉头一动,竟流下了两行清泪。
“听闻,那苏棠的长相生得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不仅精通胡语,还会跳那关西胡人的舞,这才得了皇上的圣心。”
宋芷岚沉默了半天,才张了张口:
“皇上是个念旧的人。”
“念旧?可曹皇后早已经死了,她在我入宫前就已经葬在了皇陵——那些个妃子美人为了讨圣上的那一点欢心,为了留住他的一丝情意,纷纷去学那什么笳琴胡舞,甚至模仿起关西女子的一举一动来……”
王美人恨恨地咬了咬牙:“有时我觉得,我们这些后宫的人,甚至连那些楼里的风月女子都不如——”
“王美人,慎言。”宋芷岚担忧地看着她。
“姐姐你难道就不恨吗?麟儿长这么大,估计连他父皇生得是何模样都十分陌生。”
王美人看着宋芷岚,有些凄惨地笑了一下:“姐姐贵为皇后,家世显赫,又是冠绝上京的第一美人,这样的人都要被皇上冷待,那我呢?我既得不到圣宠,又没有孩子,岂不是一辈子直到白头都要被孤零零地困在这宫里?”
“妹妹……”
宋芷岚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与此同时,她心中也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怆然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鼻尖一片冰凉。
抬头一看,远处的山川竟然已经覆上了一层薄淡的银色。
竟是下雪了——
第40章 阿奴
一夜之间,上京落满了雪,成了诗中的“白玉京”。
俯仰之间,天地皆是一片干净皎洁的素白,唯有远处的山峦披了层雾蒙蒙的灰,在城墙尽头若隐若现。
阶前栏外,紫陌巷口,仿佛被人抛了把冷月光,都沉在这寂静的风雪里。
马蹄声、车轮声、喧嚣声……仿佛一瞬间都离这尘世很远、很远,唯有三两鸦雀停驻在枝头上,不时发出抖雪的扑簌声。
元锡白做了个离奇的梦。
他梦见自己穿着一身深檀狐皮骑装,骑着一匹枣红马,在郊外的雪地里慢慢地走着。
四周万籁俱寂,只闻得马蹄踏雪的沙沙声。忽然,他望见远处积了白的芭蕉叶下,静静地站着一只皮毛顺滑的梅花鹿。
元锡白走近它,无声地张开了弓。
那鹿却不躲不避,用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唰——”
不知是否被那无辜的神情晃了神,又或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与他相识的某人过分相似,梦里的他难得将百发百中的箭给射偏了。
那鹿被射箭的响动吓了一跳,随即便转身往深林里奔了去。
元锡白骑在马上,只觉脑袋一阵眩晕,随即便听到了林中突兀的惨叫与哀啼声。
他赶忙策马入林一看,只见方才那只被他放走的鹿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一只鹿腿已经被捕兽夹给凶残地撕断了,正往外冒着汨汨的鲜血。
“方才你应该一箭射死他的。”
元锡白转头,只见旁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白首长须的小个子老头,还穿着一身杏白色的道袍,正慈祥地望着自己。
“……关你屁事。”
元锡白最烦别人教育他,皱着眉拉起弓,干净利落地一箭结束了那只鹿的痛苦。
“我不是在教育你,而是在点化你。”那老头仿佛能看出元锡白心中所想,笑眯眯地道。
“点化什么,如果是别人拉弓,这只鹿也还是会踩中捕兽夹。”
“错了。”老头纠正他:“正是因为你一开始没有射中它,它才会中了那捕兽夹的陷阱,白受了那么多的苦。”
“它的宿命就是被你的箭射死。”
元锡白嗤了一声,握着马缰转了个头:“什么歪理,说得好像是我害死这只鹿似的。”
老头玄之又玄地摇了摇头:“不,你不是害死它的人,恰恰相反,你是拯救它的人。”
“这只鹿是九贤修士座下三弟子的化身,正是因为你的箭终结了他在人间的历练,他的魂魄才得以回归上届,重返真人之位。”
元锡白不耐烦道:“行吧,你们这些道士就会故弄玄虚。”
老头只是望着他,笑而不语。
“他是天上的真人,你又是何人?”
半天无人应答。
元锡白回过头,只见方才那老头所驻之处已是空无一人,白茫茫的雪地竟然连个脚印都没有。
……
“兄长……”
“兄长——!!”
元锡白蓦地睁眼,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压着块石头般,脸颊也一片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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