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亲王可算是醒了。”在窗边那椅子上坐着的司竹溪见到楚岳峙醒来,起身去桌边倒了杯水,然后走到床榻边把茶杯递到楚岳峙面前,以不卑不亢的语气说道:“妾身此前多有冒犯,还请安亲王恕罪。”
楚岳峙接过茶杯却并没有喝,他抬眼看司竹溪,静默少许后道:“司姑娘可是要我跪下向你谢罪?”他没有用“本王”的自称,显然没有任何要在司竹溪面前端架子的意思。
轻轻抿了抿嘴,司竹溪想要讥讽他几句,可想到司渊渟,她还是忍下了,只道:“安亲王这话可就折煞妾身了,安亲王既是当今圣上的亲皇弟,又是表哥的心头肉,妾身可消受不起安亲王的谢罪。”
将茶杯随手放在一旁的矮凳上,楚岳峙替自己穿上鞋,道:“父皇昏庸,残害忠良,我身为当事人之一,身上有不能推卸的责任,即便司姑娘现在免我下跪谢罪,日后登基,我也会为司家平反,亲自到司老尚书坟前叩首谢罪。”
司竹溪冷冷地审视楚岳峙难掩疲色的病容,像在思索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半晌,司竹溪退回到窗边坐下,道:“表哥说,你之前是被人用金针封了记忆故而将他忘记,并非因他变成太监而故意不认他。”
楚岳峙丝毫不回避司竹溪的眼神,更不为自己辩解,道:“我抛下他,伤了他是事实,我不会因失忆之事而说自己没错,更不会以此要求你们原谅我。”
司竹溪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不觉微微一愣,她本来以为楚岳峙会以失忆这一籍口来为自己开脱。
浅哼一声,司竹溪依旧不能轻易相信楚岳峙,问道:“话说的倒好听,那你想如何弥补表哥?”
“当年伤司九的使臣,我已经杀了。至于其他,我无法弥补,断肢不可再生,司九的痛我无法感同身受,司九的伤我也无力治愈。他独自在那深宫中熬了二十一年,若我说我能将他失去的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还给他,你信么?”楚岳峙面色微沉语声凝重,他昏睡前哭得多,此刻双眼仍肿着,样子看起来越发显得憔悴。他心里清楚,尽管他与司渊渟说了许多,可如今他给司渊渟的感情与拥抱乃至亲吻,都不可能抚平司渊渟内心的伤痛。
“我想把尊严还给他,也不想再听到任何人叫他公公。他不是公公,他是司渊渟。”楚岳峙说道,他现在只要想到曾经那么骄傲又胸怀大志的司渊渟这些年日日夜夜被太监的身份折磨着,听旁人叫“司公公”,向那么多的人下过跪,卑躬屈膝地自称“奴婢”,便感到心如刀割难以承受。他只是想想都觉得受不了,而司渊渟,却是生生忍受了二十一年。
这该是多么绝望又悲凉的二十一年。
——我不想做公公,可我只能是公公。
耳边响起司渊渟不久前对她说过的话,司竹溪怔然看着楚岳峙神色间隐隐的痛苦,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许是这世间唯一能懂司渊渟的内心,比任何人都更理解司渊渟所思所想,甚至真正痛司渊渟所痛之人。
思及此,司竹溪霍然起身再次走到床榻边,而后直直地朝楚岳峙跪下,与司渊渟有几分相似的美艳面容上,片刻前冷冰冰的面具已裂开,流露出一丝平日不可见的彷徨无助,对楚岳峙说道:“你如果,真的把表哥放在心上,那我求你,救救表哥,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我知道,他已经,已经不想活下去了。早在你来找他以前,他就在谋划要将你推上帝位,而且完全没有为自己留半点退路,他其实,是想要把你推上帝位后就了结自己。”
匆忙伸出想要扶起司竹溪的手僵在半空中,楚岳峙像是突然被抽掉魂魄般定住,他听懂了司竹溪说的每一个字,然而理智和情感却都在拒绝作出反应,只因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意外司竹溪所说的这件事。
不仅不意外,甚至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就理解司渊渟为何如此决定。
如果换做是他,也会做出跟司渊渟一样的抉择。
“他不能死。”楚岳峙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空洞得不真实,虚弱却又透出一丝冷血,“我知道他累了,我也知道对他来说活下去远比死更煎熬折磨,但他不能死,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能死。”
楚岳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不在乎,司竹溪会怎么想他说的话,他只知道,他不能让司渊渟死。
哪怕他明知道司渊渟想得到解脱,也依旧自私地想要把司渊渟留在身边,再多的伤再沉重的痛,他会想办法替司渊渟治,一年,两年,三年,无论要花多少年,即便是要用他的余生来抵司渊渟这些年所承受的一切,即便有朝一日司渊渟可能会比现在更怨恨他,他也要让司渊和他一起活着。
余生若没有司渊渟的存在,纵使他登上帝位,山河大地海晏河清,于他而言也毫无意义。
夜里更深露重,司渊渟披着一身灰色大氅入的安亲王府,守在寝室外的周楫见到他的时候表情隐忍中带点纠结,但终究还是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又道:“司公子,王爷在等您。”
司渊渟推门的手在听到周楫的称呼时一顿,他看一眼低着头的周楫,手指又几不可察地蜷缩一下,眸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然后才用力将面前紧闭的门扉推开。
第40章 岳峙渊渟
屏风被推倒发出一声巨响,守在屋外的周楫一惊,正要敲门询问,便听到楚岳峙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本王无事,别进来!”
周楫脸上掠过一阵精彩的表情变化,而后几乎要同手同脚地默默从屋檐下走到了院子里,以免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声音,毕竟他一点也不想听自己主子的墙角。
屋内,楚岳峙被压到墙上,司渊渟咬着他的耳垂软肉,在他耳边低语:“你别招我,现在不比从前,我失控的时候下手没轻重,你之前也不是没试过被我弄伤。”
楚岳峙被压到墙上时,司渊渟还用手扶在他脑后怕他撞到头,他感觉到司渊渟在用牙磨他的耳垂软肉,呼出的鼻息全都落在他耳廓上,他半个身子都酥软了,手指拽住司渊渟的衣领,道:“你答应过的,我长大了还喜欢你,你就娶我。你要是还恨我,那就弄伤我好了……司九,小时候只有你对我最好,我在边疆征战那几年,每次伤重了觉得自己撑不下去都梦见你,虽然看不清脸但一直听到你叫我楚七,你一直在我心里,我懵懵懂懂的时候是你,我在军营里听着旁人说那些事开始略通情爱时抓住的执念是你,如今人也是你的,我知道过去是我不好把你丢下了,但我从来都只有你,往后也不会变,绝不会再有旁人。你,你也别嫌弃我不能为你司家留后,行吗?”
用力咬了一下楚岳峙的耳垂,司渊渟捏住他的下颌,带着几分凶狠道:“我要怎么嫌弃你,我如今这样,就能让你为司家留后了?”
“不是你不能,是我不好,我明知断袖有违常理却非要嫁你,罔顾自己是男儿身无法为你生儿育女,其实,若是男子能生我也是愿意的。”楚岳峙被咬痛了也不躲,对旁人冷淡的眉眼在司渊渟面前总是要显得更温顺些,就连那说话的声音也是软的:“我要你记住,不是你司渊渟不可以,是我楚岳峙无法为你司家留后,你我之间,若有一方要被嫌弃,那个人只会也只能是我。”
司渊渟这些年在朝堂上跟那些大臣们唇枪舌战从未落过下风,怎么也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会被楚岳峙的诡辩说得哑口无言,他反驳不了便只能埋首楚岳峙颈间去咬那曾经被砍伤过的锁骨,直到在楚岳峙锁骨上留下好几个牙印,才又抬头对楚岳峙说道:“不恨你了,我只是,恨了这么多年,突然知道原来自己恨错了,才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继续恨我也没关系,我不强求其他,我只是希望,你对我的感情日后能慢慢再深点,不管是什么,至少我能把你留在我身边。”楚岳峙对司渊渟给予的一切都甘之如饴,他不需要司渊渟对他说爱,他只想要护住司渊渟,再不让司渊渟受到半点伤害。
谁也不能伤司渊渟,哪怕是司渊渟自己,他也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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