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不发地听着姬无涯讲述来意、解释计划,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末了沉声道:“如果三王子上门拜会就是为了这些事,恕我不能答应,还是请回吧。北辽这些年捞到的好处也够多了。”
“区区小事、举手之劳,太子殿下也不吃亏啊。”耶律世保神色闲适,微微笑道,“不知有何可虑?若说诚意,我昨日送上的那份见面礼还不够么?”
“论起比拼内力,你那手下本来就不是我的对手。”洛文箫冷冷道,“若是我当时不下场,禹周仍然会有人收拾他,只怕输得更惨。”
耶律世保却不生气:“于我等而言,逞勇斗狠乃微末小节,昨日邀战为的本来也不是较量武功,殿下心里还不清楚么?我今日前来,才是为了双方长远利益着想,共谋大计啊。”
姬无涯道:“殿下且想想看,三王子是诚心来议和求亲的,日后两国交好互通有无,不但没有利害冲突,还可为强助。季孙之忧在萧墙之内,殿下须想明白,谁才是您的心腹大患。”
“若不是北辽连年犯边,逼迫太甚,父皇焉能起用他。如今这滋味如何?都尝到了吧!坦白说一句,你们越是气势汹汹到洛城生事,他就越受倚重,我也无能为力。”洛文箫声音冰冷,“敌人相同,合作并非不能考虑,但三王子所提的条件全是为了北辽和你自己的利益,看不出与铲除洛湮华有多大关系,却要我冒着偌大风险。届时你达到目的一走了之,倘若不信守承诺,甚至将烂摊子都推到我身上,我又去找谁算账?”
姬无涯来之前就预料洛文箫必定心存顾虑,不会轻易答应,便在旁劝道:“诚如殿下所言,洛湮华也是北辽的心头刺,三王子何尝不知若能什么都不做,静候一年半载,或许只消略略推波助澜,就可借禹周天子之手除去强敌,就如十年前一般。但此人一日尚在。大家就吃一日的亏,于北辽来说并非上策,太子殿下怕也等不及那一天吧。”
“时机已过,我父皇这柄刀也不是说借就借的。”洛文箫冷笑道,眼皮不受控制地微微一跳,他过去并未与眼前之人打过交道,只知是归属北辽一方的昆仑府护法。魏无泽上次吃了大亏后一直在江南龟缩不出,又推脱说要亲自主持牵制琅環的主力,抽不出身,洛城这边的大计就暂时交给跟着北辽使团来到的姬无涯。今日一见,说出的话倒是句句都打中自己的心病,但是听到对方直接提起当年阴谋,心下又感不快。
“殿下无需担忧疑虑,在下此番陪同三王子前来,费心费力调集各方人手,就是为了一举将琅環宗主击溃,怎会错过眼下良机而不出手。殿下更无须担心事后遗患,于公,辽主当然属意殿下才是未来登上禹周大宝的最适当人选,换了其他皇子必定对北辽大为不利;于私,我昆仑府在禹周经营多年,今朝却遭朝廷查封驱逐,要恢复元气也需着落在太子您身上。故而姬某不才,定然会考量周详,绝不至令殿下受损。”姬无涯滔滔不绝,接着说道,“三王子乃是信人,对殿下也一向推许,诚心愿相交为友。只是他毕竟身负辽主所托,如今既要为殿下诛灭大敌,动用的乃是北辽多年聚拢的武林之力,若是此行不能有所收获,未免难以向国中交代,想来殿下当可体恤,不至让三王子过于为难才是。”
洛文箫听他分析利弊,也还合乎情理,但似乎又过于动听。再仔细回味,并无多少实质承诺。他思谋了一阵,终是摇头道:“我如今能做到的也是有限,关于和谈的条款,可以让臣下在朝中斡旋,三王子总不至于空手而归便是;但是这比武求亲一环是五皇弟主持,我硬要从旁插手,难免得不偿失,恐怕不能答应。”
耶律世保心中暗想,说是这么说,谁知这位太子肯出多少力,到时禹周随便给个一万两银子打发自己,也可说成不算空手而归。他如何肯满足于此,早已打定主意,只有在比武中胜券在握,取得婚约,到时禹周忌惮北辽的武力,又需为丹阳公主和亲考虑,和谈中才不敢薄待。
他今日是有备而来,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洛文箫,微笑道:“能否求得丹阳公主,关系到我北辽的颜面,太子殿下当真不肯相助?”
“昆仑府在禹周的势力已是全力协助北辽,我自认尽力而为了。三王子提的要求太多,只有恕难从命。”洛文箫道,对耶律世保的纠缠有些厌烦,口气愈发冷淡,“想来北辽立意对付洛湮华也非一日,就算不考虑在下这一层,也是要动手的。”
耶律世保见他不肯妥协,朝姬无涯使了个眼色,让他退出去。
本来就是密谈,书房中只剩下二人单独相对。
“当我自昭临动身之际,父王让我带上了一件信物。”耶律世保微笑渐去,口气里却带上了一丝惋惜,从怀里取出一封纸柬,放在书案上,“在下本来还不想拿出来,只可惜,太子殿下不似想象中好说话。”
那纸柬折叠得十分平整,不过看上去,像是很久前的东西了。洛文箫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愿多瞧,但又禁不住要立刻将它拿起来看个究竟。
纸张已然微黄,一望而知保存了很久,但入目笔迹却相当熟悉,抬头便是“字启耶律洪厉亲王安泰见字如唔”。
耶律洪厉是辽主的弟弟,据说由于年龄轻不少,颇受信任。洛文箫的手指微微颤抖,韩贵妃早年通辽的行为,他有所知闻。起初是北辽方面与韩氏家族接触来往,后来逐渐延伸到了宫里。韩贵妃那时见江璧瑶有琅環支持,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便抱了利用北辽的心思。明知是与虎谋皮,却忍不住要孤注一掷。自从琅環旧案发生后,由于皇后身死,韩贵妃如愿得势,便断了与辽人的往来,更小心掩饰过往痕迹。一晃十年相安无事,谁想到会被北辽王子突然摊到面前呢。洛文箫将这封书信看完,里面韩贵妃先是谢过辽人的厚礼,允诺会设法影响天宜帝对某件与北辽相关事务的决定,最后是试探辽人是否愿意将来需要时借用一些武士为韩家效命。信尾没有署名,却盖上了一枚贵妃常用的私章。
“贵妃娘娘很是谨慎,”耶律世保笑道,“每次通信时,都要求信使将她上一封写来的信带回,他亲手烧毁后才肯再次回信。可惜人总有疏忽大意的时候,次数多了,我们那里还是保留下来几封印鉴齐全的亲笔信。”
“三王子不会以为,区区几张纸片能威胁得了我吧?”洛文箫的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说这样的信不止一封,他倒是信的,否则也不会轻易拿出来,“你不如今日就将它张贴到重华宫门上,且看会不会有人相信。”
“太子殿下言重了,在下只是为了提醒一下故人之情。须知殿下当初能得太子之位,我北辽可也有一份功劳。”耶律世保悠然道,“这么些年,父王虽然对韩娘娘有些失望,但殿下一惯的政见于我国还是有利的,也就没必要做些多余无用的事。然而如今情势已然改变,我北辽正在艰难之时,需要的帮助自然多一些;而禹周这边,前几年拿出韩娘娘这亲笔信,动摇不了殿下的地位,可是放在现在呢?假如在下由于求亲失利太过沮丧,不慎让它落到了云王或者宁王殿下手里,你说他们会不会信?”
洛文箫的脸色转为铁青,如今云王和宁王都已与他结怨,韩贵妃的密信要是被洛凭渊见到,或许还会因为顾虑如嫔踌躇一二;换了洛临翩,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捅到君前,威力比耶律世保本人拿着宣扬可要大多了,自己未必经受得起。
他看着耶律世保慢吞吞的将纸柬折好,重新放回怀里,有种一把将它夺过来扯个稀烂的冲动。
但他到底忍住了,先暂忍一时,等北辽将洛湮华除掉,他总能慢慢对付云王和宁王。
他最终咬牙说道:“这一次,我可以答应。但如果你的手下没本事比到最后一轮,就别怪我有力使不上。还有,无论最终成与不成,你离开洛城前都需将这封信交还给我。”
耶律世保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他要的只是达到目的,当即应允下来,还顺带恭维了太子几句。
既然有了共识,接下来就要讨论一些细节,约定联络方式,要等比武进行到后半段,计划才好实行。耶律世保又让姬无涯进来,一同商议了半个时辰方才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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