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观阑接过来,在静王府居住多日,早知宁王所佩乃是御赐的宝剑纯鈞,却想不到他竟肯冒着伤损的危险,毫不犹豫借给自己对敌,信任尊重之意不言而喻。
习剑之人岂有不爱宝剑的,他此刻握住上古神兵,既是激切又是感动,连手都不自觉地发颤,朝宁王遥遥施礼道:“殿下重托,在下必定竭力而为,为我禹周夺回冰风台。”
再与元慎相战时,双方便高下立判,纯鈞与鱼肠同为欧冶子所铸,声名不相上下,按理难分强弱,但一寸长、一寸强,元慎并非精通短剑,曲观阑使用纯鈞却是得心应手。
元慎勉强撑到十余个回合,暗暗后悔,若不炫耀鱼肠,也不会引出纯鈞,被这等宝剑随便在身上哪里一带,便是筋断骨折、断手断脚之祸。待要收手,周身已被雪花般的剑光尽数笼罩,无处可退。
曲观阑觑准空隙,纯鈞剑锋翻转,一缠一带间已将鱼肠搅住,剑尖顺势疾推,直指对方手腕,喝道:“放手!”
此乃九华剑法中的夺剑式,各大剑派中多有类似招式,虽根据本门所长在手法窍门上有所区别,但用出来的效果大同小异,对方若不弃剑后退,轻则断指,重则断腕,兵刃仍然保不住。
剑客临敌时往往宁可丢命也不愿舍弃佩剑,因而这一招的后果不乏惨烈,但元慎的本门武功并非剑法,即使拿着绝世神兵如鱼肠,也下意识地认为还是自己的手更加要紧,缺乏舍身护剑的觉悟,本能地松手后跃,脱离了纯鈞剑光的包围。
曲观阑也不追击,伸手抄住鱼肠,举在空中,让四方武者百姓都能看得清楚,朗声说道:“好叫大家得知,全赖五殿下解剑相助,昔日被辽人夺走的鱼肠宝剑,而今回到禹周了!”
静王坐在观武楼中,只听到四下欢声雷动,久久不息,他唇边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但很快又蹙起了眉。夷金今日收缩阵地,大多数本国武者都聚在飓雷台下,明显是决心采取守势,将唯一一处地盘保持到底了。到了现下阶段,即使只想稳守一座擂台也非易事,看得出在两国武者的攻击下支撑得颇为吃力。
这种情形有些出乎意料,他原本以为辽金有很大可能在最后阶段交换条件,再度联手,但目前却是各自为战,辽人攻得猛烈,金人也守得顽固,相互间寸步不让,不像达成了合作。
夷金挑起比武就是为了投机,按理说不会放过机会,既然没能谈拢,说明是北辽没有接受条件。这对禹周而言似乎有利,但看在洛湮华眼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耶律世保和谈不顺,比武也占不到上风,他拒绝夷金的把握和底气在哪里?
场中突然一阵喧哗,他抬眼望去,南宫瑾正从玄水台边退下来,脚步有些不稳,肩头殷红一片。
第八十九章 图穷匕见
自开擂以来,玄水台是唯一一座未曾易主的擂台,北辽或夷金有数次攻占成功,但旋即又会被夺回,每晚鸣金时,擂主都是禹周一方。
南宫瑾伤在肩上,位置还好,但创口很深,足见对方下手之狠厉。
静王望了一眼台上那西域打扮提着刀的武者,他识得此人名叫温尔都,在品武堂中排名靠前,是函谷上人的弟子。超过三十不能参擂,这温尔都的年纪怎么算都三十多岁了,仍是混了进来。
看样子,姬无涯是耐不住了,想利用玄水台,逼出禹周的底牌。洛湮华思忖着,以收到的情报以及北辽七八日间调遣下属的手法而言,姬无涯是个相当谨慎的人,但同时又自持才能,好大喜功,分寸上有时就显得贪心不足。
秦肃从外面进来,没有说话,只是比了一个询问的手势,静王知道,这是洛凭渊在问自己的意思。
“告诉凭渊,请唐公子多加小心。”他颔首说道。
玄水台代表了禹周的气势,就让姬无涯如愿好了,比武这种凭实力的事,不用心固然不行,过度运筹帷幄也是弄巧成拙。
唐瑜正为南宫瑾处理伤势,他的手法轻捷稳定,胜于寻常医者,故此每日都在为负伤的自己人现场包扎,很自然的,火气也越积越多。他将棉纱裹好,轻轻拍了一下南宫公子另一边没受伤的肩膀:“且在棚中休息,看我替你讨回来。”
南宫瑾连番力战又失血不少,脸色很是苍白,但仍然微笑点头。唐瑜走到台下,也没见怎么提气蕴力,整个人便像一朵月白色的轻云,飘飘落在温尔都对面。
唐大公子上了玄水台,局面立时逆转。温尔都手中的九环金背大砍刀舞动如风,不可谓不威猛,然而架不住暗器如漫天花雨,无隙不透,一枝袖箭跟着三柄品字形飞刀,八枚铁蒺藜后面壹拾贰块飞蝗石,不够的话,再来二十四枚透骨钉,三十六根夺命金针……
如果挨过这些仍旧屹立不倒,很不幸,暗器的种类和手法远远没有到头:能拐成弧线的、半途空中分解为不同方向的、一碰触就炸裂成无数牛毛针的,不用心存侥幸,唐门用的暗器从来都淬有剧毒,沾上一星半点,当场不死也去半条命,至于过后肯不肯给解药,就全看心情了。
擂台之上无遮无拦,温尔都俨然成了唯一的活靶子,刀法再是风雨不透,也不可能同时护住全身上下。他急中生智,将外袍脱下,贯注真气在身前挥动格挡,但手忙脚乱中想幸免谈何容易,没抵挡多久就感到左边小腿和右边上臂像被蚊虫叮咬般,同时传来几下麻痒。稍一分神间,又露出更多空隙。
唐瑜倒也没打算将他打成筛子,不仅停下手,还客客气气说道:“承让,尊驾好走不送。”
温尔都听着周遭彩声四起,心下羞恼,暗想倘使硬碰硬比拼,这文文弱弱的公子哥儿如何是自己的对手,偏偏光是耍弄花巧不近身。但他已经领略了一番唐门暗器的滋味,也不免胆寒,沉着脸道:“既然算你胜了,解药给我。”
唐瑜闻言,并不接话,只淡淡说道:“方才你与南宫公子过招,最后一招‘个自肚肠’,乃是两败俱伤的招数,他已收手在先,不欲将你刺得肚破肠穿,你非但不感激,反而趁机砍他一刀,是何道理?”
温尔都不意他认得出本门招式,冷哼一声:“那小白脸自己功力不够还想着当滥好人,自个倒霉又能怨谁?”若非知道中了唐门的毒不是闹着玩的,他说话必然还要加倍刻薄嘲弄。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欺他教养太好,才故意用了那一招呢。”唐瑜点头道,“看来滥好人做不得,所以解药是没有的,阁下中了点小毒又要不了命,这便请罢。”
温尔都却挪不动步子,他感到中了暗器的小腿和右臂都越来越麻木,似已失去知觉,心知毒性剧烈,忍气说道:“这到底是什么毒?你待如何才肯给解药?”
“本门用什么毒,从来不解释。”唐瑜悠悠说道,“南宫公子是我的朋友,平白受了伤,在下心情不好,就只想看人倒霉。你想要解药也不难,方才怎么砍南宫公子的,往自己肩膀上原样砍一刀,只要够深,说不定我一高兴,你的右臂和左腿就保住了。”
温尔都登时大怒,但解药捏在人家手中,一时又发作不得。
“我虽然不作好人,不过还是讲理的,你那一刀,如果不是他躲得快,一条手臂就没了,现在不过是收一点利息。”唐瑜见他神色不定,淡淡说道,“六个时辰内截去一条手臂半条腿,性命决计无碍。想来温壮士不将别人的身体发肤当回事,轮到自己时应该也是一般气魄。机会已经给了,我心情不好也没什么耐性,你不乐意就快点滚,别妨碍本公子教训别人。”
台下众人看得发呆,此时才反应过来,大声赞好的有之,破口大骂的亦有之,温尔都脸上阵青阵红,壮士断腕诚然勇气可嘉,但也只是一只手腕而已,自己的损失相比之下未免大得离谱。他本是凶悍之人,然而对着这位形容秀雅的唐门公子,听他一番话懒洋洋道来,如同在说再寻常不过的事,语气甚至还很柔和,心里就阵阵凉意。情知如果不照做,解药绝难到手。可若是当众引刀自斫,品武堂中难以立足自不待言,立时成为天下人眼中的笑柄。
他憋得脸色紫涨,额头青筋凸起,终于还是不砍,掉头退下玄水台。到得台下,手脚麻木更甚,撕开衣服察看时,中了牛毛针的部位色呈紫黑,高高肿起,情状甚是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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