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凭渊听到这里,心中已然认为可以一试,说道:“若是再等几天,等到你我都在京中时再发动,是否更为稳妥?”
静王微微摇头:“事不宜迟,就是要趁你不在,对方会更少顾忌。”
他的声音很是柔和,但有种笃定的意味,宁王的心绪已在房中沁心的凉意中静下来,他略加思索,缓缓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靖羽卫的两名副统领都接到了宁王的密令。沈翎亲自用飞鸽联络楚桓,命他接信后即刻赶回洛城,尉迟炎则着手确定伏击的地点和下属,还要另派人秘密前往豫州候命。
动手的地点不难推测,对方要掩人耳目,就不能在繁华街道,也不能离尉迟家距离太近,又需是前去的必经之路。尉迟炎的住所在城东距离棋盘街不远的一条深巷尽头,从街口进去需要拐过几道弯,此段路最可能出事。附近住了不少官员,因此对于隔墙不远就是御史中丞的府邸这一点,谁也没有特别留意。
洛城城南的襄樊街上有好几家酒馆,飘香酒楼是其中之一,掌柜姓冯。与一般店铺酒肆的掌柜一样,他除了精明能干,口舌便给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点,因此飘香酒楼开了七八年,这里的熟客也只知道有个冯掌柜,连他的名字都没人在意。
冯掌柜有许多日常工作,比如与送食材的菜贩、粮铺商谈价钱,比如从西域胡商那里购买上好的牛羊肉和青稞酒,但除此之外,不为人知的是,他所掌管的飘香酒楼是昆仑府在洛城中重要的联络点。
上面时不时会传来隐秘的命令,要求不动声色地完成,而他也常常需要为同门提供支持掩护,并且将搜集到的情报层层报上去。如果送出的消息有价值,还会获得相当丰厚的赏银。
冯掌柜对自己的生活还比较满意。昆仑府驭下的方式一向很实惠,有功重赏,有过重罚,如果敢背叛,则会让你后悔生到世上。冯掌柜知道自己报上去的情报经过筛选,如有必要,就会被单独抄誊一份,密送到东宫。
这当然是重大的秘密,他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但每每想到,心中就有几分得意。
他近日注意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或者说,是一个人。这个名叫徐定臻的武将从几天前开始出现在襄樊街上,一家家酒楼挨着喝过来,中午在这家,晚上又换了另一家,也没有呼朋唤友,每次都是找张角落里的桌子独酌,喝多了就开始说醉话。说自己是云王身边的副将,刚从北境回来,然后就抱怨起边关征战的不易,自己如何勇武,立下多少战功,但云王却刚愎自用,不把他的谏言当回事,不肯听信重用他。
冯掌柜耳目众多,很快就查明了那些醉话并非凭空编造,借酒浇愁的客人的确是云王的副将,前些日子刚被派回京送文书。他推想徐定臻应是自觉怀才不遇,心怀怨怼,才会买醉放纵,就派了人去盯着,或许能从对方口中得到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六月初十,徐定臻进了飘香酒楼,仍然是自斟自饮。他是中午来的,觉得楼中的青稞酒还算对胃口,又听小二说晚上会有戏班来唱两出小戏,就一直坐着没走。
冯掌柜当然不想放过送上门来的机会,他观察徐定臻形貌威武,眉语言谈间带了刚毅杀伐之气,的确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然而此人也真是能喝,独饮了一下午,并无醉态,当然也就不会酒后吐真言了。
到了晚上戏班开唱,酒楼中宾客盈门,小二过来向冯掌柜耳语道:“那位徐将军还在喝闷酒,他好像看上了唱旦角的凤芝,刚才将小的叫过去,问能不能让凤芝去陪他喝一杯。”
这些戏子都是昆仑府中末等的下属,冯掌柜立时将凤芝唤来,命她去陪酒,说道:“好生伺候着,尽量将他灌醉,想办法套话,看他可有什么难言之隐,对云王有何不满,总之要曲意逢迎,引他多说,然后速速报于我知。”
凤芝是戏班的头牌,容貌娇媚,对迎来送往极为娴熟,立即领命而去,果然言笑殷勤地陪着半醉的徐副将喝了两个时辰。
等到曲终人散,徐定臻也终于醉得趴在桌上睡了,她才返回,悄悄禀告:“奴婢总算问出来了,那徐将军说不久就要回边境参战,在归雁峰下与辽人打一场大的。又说,归雁峰一带去岁冬天地龙翻身,地势改变,在会战之地的侧上方出现了一道裂谷,极为隐蔽险要,不为人知。他前些日子无意中发现,便想到其中可藏一支奇兵,在两军对战时突然发动,必能令北辽阵脚大乱,我军便可一战而胜。然而云王却一味迷信阵法,执意依靠摆阵对敌,对他的提议非但不采纳,还斥责为偏门左道。他再三劝谏,说纵不派兵,也应防备裂谷为北辽察觉利用,云王不但不听,反说他动摇军心,竟将他打发回来送文书。他眼见失去立功机会,心中苦闷不甘,故此天天只想喝酒骂人;还说了好些行军打仗的诀窍,奴婢也听不懂,倒是得了些赏银。”
冯掌柜如获至宝,仔细地盘问徐定臻前后的每一句醉话,将详情都记录下来,最后揣着这些宝贵消息出了酒楼,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十二章 两处闲愁
东宫内殿之中,太子与安王相对而坐,从人内侍已远远打发出去。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安王道:“要不要把庄先生找来,一同计议?”
太子心烦地摆了摆手:“庄世经对刘家只知道大概,之前没有参与,如今临时找他来,光是来龙去脉就得说上半天,哪里有这许多工夫。倒是你,到底怎么办的事,不是早就让你看着刘可度,着他赶快把豫州的首尾收拾干净,到东南去避风头么,怎么还留在原地,又被靖羽卫盯上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才来找我,你是傻了还是财迷了心窍不成?”
他很少如此不留情面,安王被训斥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刘家是安王妃娘家的一门远亲,几年前投靠过来,他与太子见刘可度于钱财生意上有几分精明,做事又能不择手段,是个人才,就让他在豫州开起钱庄,渐渐将许多私下的银钱往来都交给他经手去办。由于有时数额庞大,账面上不好掩饰,又暗中支持刘家开了几家赌坊。
有东宫和安王府在背后撑腰,几年下来颇为顺利,太子不直接出面,管理之责都交给安王。
洛君平对刘家的效力和忠诚一直都很满意。然而他没想到,刘可度做生意能干,却改不了地痞流氓的本性,赚足了银钱后就变得不知收敛,养了一帮打手不说,还是个色鬼。此人年初时看上了一户人家的女儿生得漂亮,非要强占过来做妾,直逼得那家家破人亡。洛君平本来已严加训诫,又让州府压着案子,想不到皇叔煦王爷当时恰到豫州游玩,回来将见闻直接讲给天宜帝听,惊动了靖羽卫。
他只好说道:“谁会想到五皇弟动作那么快,甫一上任就急着把火烧到豫州去。如今钱庄的生意和账目都已经转移,也给了那家苦主大笔银子,让他们改口供,在豫州算是暂时压下来了。但是刘可度家大业大,要搬走不易,才会拖延到现在。我看他也是后悔得厉害,来洛城求见过几次,每回都痛哭流涕地说自己贱命事小,耽搁了二皇兄大事,才是万死莫赎,今后一定洗心革面,肝脑涂地,报答太子深恩。”说到这里,他试探着问道:“依臣弟之见,此番还是得设法保全刘家,不能让靖羽卫掌握了证据。”
其实是他在刘家的几座赌坊中都占了份子,舍不得失去这日进斗金的买卖,又有些小看初出茅庐的洛凭渊,才会让刘可度接着多经营些日子,否则家业再大,也早就撤得差不多了。
“什么大事,人是你找来的,祸是他自己闯的,还敢往我身上扯!”太子沉着脸说道,他明知现在不是责怪安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发作:“本以为刘可度是个可用之材,如今看来,不知自处,妄自尊大,收不了场就来攀扯我。我能有什么办法保他,靖羽卫如今可是听命于五皇弟,你看凭渊为人处世,像是肯讲情面的嘛?”
安王忍住心里的不舒服,说道:“此事都是臣弟不好,万一出了乱子,自然牵连不到二皇兄。如今也不知那楚桓拿到了什么凭据,如此心急火燎地要赶回京城。五皇弟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与那吴亭舟一般无二,我看为今之计,只有再来一次,不管楚桓查出了什么,都不能落到凭渊手上,方可争取到回旋余地。”他语带杀机,本来有几分秀气的相貌此刻已蒙上了一层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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