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再对他说,倘若当中有丝毫差池延误,满门入罪,鸡犬不留。”
沈翎心下凛然,洛凭渊语气虽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要求杭州府十日内完成清丈,绝不是一句虚话。
“属下遵命。”他躬身道,“另外,何知府已多次探问,不知何时能参见殿下。”
“我现在没空,顾不上虚礼,先将十日之限转告给他吧,让钟霖代我行文。”洛凭渊望着窗外雨雾,轻声说道,“我要等着皇兄醒过来。”
如果是一天前,或许他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抄没闵家,但此刻,皇兄生死未卜,他不愿再造成任何动荡,不愿听到绝望的哀泣。只要能尽快完成清丈田亩,回去洛城,何妨给闵家族人一条生路。
一天一夜过去,洛湮华没有醒转的迹象,服药用针后,热度稍微退了一点,整个人仍然了无生气,脸色白得令人心慌。
洛凭渊感到等待的十几个时辰比一年还要漫长,随着时间流逝,心中的恐惧越积越深,快要将他没顶。如果皇兄不能退烧,不再醒来,自己该怎么办呢?
每每这样的念头浮现,他眼前就一片昏暗,仿佛乾坤倒转,日月无光。
青鸾已经入殓,她会被安葬在城郊的青山绿水间,与其他琅環义士为伴。
琅環下属们知道宁王是害得宗主病危的罪魁祸首,谁也不想理会他,虽然顾忌身份不至于直接撵人,但进出之际瞧见洛凭渊时,一个个都只当他透明不存在。
傍晚时分,洛凭渊草草吃过几口晚饭,回到静王的卧房门边,再也忍不住,小心地举步往里面踏去。才入内一步,一道黑衣人影倏然拦在身前,秦肃挡住入口,冷冷道:“出去!”
“阿肃,让我进去吧,我想看看皇兄。”洛凭渊低声道,几乎是在恳求了,秦肃根本不准他靠近静王,每次尝试都被拒之门外。
“不行,出去!”秦肃面沉似水,毫不客气地指着外面。
“阿肃,我知道错了,都是我太过分。”洛凭渊忍住心头的酸涩,继续求道,“我发誓,再也不会对皇兄提起那些不该提的事了……”
一言未尽,秦肃已提起手,闪电般一拳打过来。洛凭渊咬着牙没有躲闪,任凭他重重轰在左脸上,顿时眼前发黑,连连退后了好几步。才刚刚站稳,秦肃欺身逼近,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洛凭渊吸一口气,仍然不抵挡,与其呆站门外被恐惧淹没,让阿肃揍一顿反而好受些。
然而秦肃却没有接着动手,一径拽着他的领口,连扯带搡,大步走到厢房门口,将洛凭渊用力往里面一推,自己随即迈步入内,重重摔上了房门。他虽然没用内力,但力量仍大得出奇,洛凭渊被推得又是踉跄几步,差点撞倒桌案。
“阿肃,你……”他从未见到沉默寡言的阿肃如此怒不可遏,有些不知所措。
“你刚才说什么?说知道自己错了?”秦肃的声音冷的像接了冰一样,“还说,再也不会向他提起?”
洛凭渊迟疑着点了点头,他是真心认错,不知为何又惹怒了对方。
“真是好大的口气!什么都不明白,就敢说知错,我是不是还得替主上谢谢殿下既往不咎?”秦肃的眼眸里燃烧着怒火,神情却愈发冷峻,他盯着洛凭渊,一字一顿,“五殿下,你不是寻根究底,非要弄清楚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十年前,长宁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曾经沧海
五皇子的侍女青鸾出现在长宁宫,是在初夏的一个深夜,此时距离刺客入宫、凤仪惊变已经过去半年,皇长子居住的长宁宫也封锁了六七个月之久。
自从年初被押入廷狱折磨了三天,洛深华就像去过一遭鬼门关,尽管靠着宫外送进的灵药脱离了险境,但体内伤势太重,数月来一直在养病。
当晚他本已睡下,听到禀报,匆匆披衣起身,在外殿见到了神色惊惶的青鸾。
青鸾是来求救的,看到许久未见的大殿下,一边跪下行礼,一边禁不住泪水涟涟。她说,韩贵妃已经请得皇帝允可,过不了几日,就要将五殿下从兰亭宫接到蕴秀宫去了。
洛深华问,“消息可确实么?是从何处听到?”
“是……是魏无泽。”青鸾的声音不住发抖。
就在下午,魏无泽出现在兰亭宫,用戏谑的口气告诉她:“韩妃娘娘可是说了,五殿下小小年纪就孤苦伶仃,真是可怜见的,她看在好姐妹如嫔的份上,理当尽心照拂,比皇后娘娘慈爱百倍,加上二皇子这位好兄长,五殿下在蕴秀宫定能过得称心如意,平安顺遂地长大成才!”
他特地将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看着青鸾惊惧发白的脸色,悠闲笑道:“此事已成定局,怎么样,青鸾,你是跟着五殿下进福窝,享受韩娘娘的关爱,还是跪下来求我带你走?话说在前头,宫城深似海,等我动身去了西域,你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时可别后悔!”
“不!我……我不信!”青鸾退后一步,牙齿打着战,“五殿下是皇子,他会恳求陛下收回成命。”她说得软弱无力,但跟着就坚定起来,“而且,而且宫里还有大殿下在,大殿下一定不会任由五殿下被带去蕴秀宫的!”
“行啊,本令主从不强人所难。”魏无泽嗤笑了一声,语气却阴沉了几分,“到现在还惦记着大殿下能救命,真不知该笑你蠢还是笑你天真!可惜你那大殿下已经被软禁,恐怕过个一年半载,小皇子坟上青草都一尺高了,他还没收到信儿呢!再说了,一个自身难保的人救得了谁?”
他慢悠悠逼近了半步:“青鸾,世上哪有那么多漏网之鱼,你实在太不了解韩贵妃的手段。也不想想,凤仪宫的内侍宫女全都死绝了,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你一个江璧瑶带进宫的丫鬟能没事人般活到现在?不是相信大皇子吗,别说我不给机会,你尽管去试,到长宁宫去找洛深华,我倒想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护住心爱的小可怜儿!”
“阿肃,你是说,青鸾去长宁宫是为了我?”洛凭渊不敢置信地问道,“她去求皇兄想办法阻止韩贵妃?”
“是与不是,你自己判断。”秦肃道,随着回忆展开,他的怒气渐渐收敛,眼神却愈发黯沉。
洛凭渊默然,在问出口前,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个下午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青鸾异乎寻常地恐惧和担忧,不仅是由于受到了恐吓,还因为魏无泽的话几乎是肯定会成为现实。只是孩童又孤立无援的自己,有什么能力抗拒韩贵妃?
其时他尚且懵懂,还不了解如嫔的死因,但已经本能地想要远远避开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如果去了蕴秀宫,即使韩贵妃为了博取名声,不至于立即加害性命,但要不动声色地废掉自己,方法一定多的是。
然而后来,皇帝并没有降旨将五皇子交给贵妃抚养,那次平生最大的危机在传出一些风声后,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他依旧住在兰亭宫。
青鸾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长宁宫的,她知道自己进不去,但至少可以在宫门前哭求哀告,拼却性命也要让里面的大殿下听到动静,进而得知小皇子岌岌可危的处境。但是想不到,魏无泽说给她机会竟不是一句虚言,长宁宫的大门缓缓开启,将她放了进来。
“殿下问明情由,沉思了一会儿,就让青鸾不要害怕,事情或许还有转机。”秦肃继续道,“青鸾很是欣喜,收住了眼泪。但是当殿下想让她趁夜回去兰亭宫时,宫门紧闭,外面守卫不肯放她出去。”
“暂时安顿了青鸾之后,我问殿下,他说的转机指什么?须知当时我们两人身上都带着伤,周围到处是监视的眼目,莫要说求见陛下,连往外面送信亦是千难万难。即使得知五殿下危险,又能如何阻止?”
“殿下说,放青鸾进长宁宫求助,并不是魏无泽一时心血来潮能够办到,必然是韩贵妃的意思。所以,她的目的应该是用五殿下的安危作为筹码,索取某种代价,我们等待即可。只是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韩贵妃花费偌大心思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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