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兄难弟,彭门主客气了。”另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道,“咱们几个借魏尊主的地方避祸,寄人篱下还能舒坦到哪里去,且数着日子等风头过去吧。”
两个嗓音都有些似曾相识,洛凭渊随即记起,原来是周贽的哼哈二将,断门刀的门主彭三虎和鹰爪门的当家霍连生,在试剑大会上见过。
只闻彭三虎牢骚满腹,不住口地咒骂周贽无耻负意,不得好死,原来周帮主带了一拨亲信潜逃而去,却将之前收拢的其他小门派推出去殿后,鹰爪门和断门刀都倒了霉,手下兄弟抓的抓,跑的跑,剩不下几个。放着杭州人间天堂待不住,两个家伙只能蹲在山洞里数蚂蚁。
“忍得一时,总有平息的时候,等宁王回了京城,咱们再重振旗鼓,慢慢找三江帮算账。”霍连生劝道,“再说,魏尊主的命令已经到了,用不了两天就撤出北峰山,你没见他们正打算处理掉那几个女子?”
洛凭渊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贴近石壁,屏息静听。
彭三虎道:“我就不明白,不是说几个娘儿都是尊主经常摆在身边的,就算不想要了,干么非杀了不可?”言语间,颇有几分惋惜。
“魏尊主是何等人物,焉能存妇人之仁。”霍连生道,“如今带着女子行动不便,越是近旁侍奉过的,越是留不得,她们知道得太多,泄露出去难免误事。尤其是当中有个叫做青鸾的,据说时间最久,已经快十年了。”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暧昧:“说出来管保你吓一跳,那位青姨娘的来历可不简单,是宫里出身,从前不但做过宁王的贴身侍婢,还是江华为了保命,双手奉送给魏尊主的一份厚礼!”
彭三虎啧了一声,似乎也来了兴致:“这名字耳熟,我想起来了,宁王在万剑山庄还对着魏尊主提起,都传开了,据说就是叫做青鸾。看不出堂堂皇子还是个多情种子,我得去瞅空瞧一眼小娘儿的模样,是不是国色天香,一刀杀掉未免可惜了。”
霍连生会意,两人都嘿嘿笑了起来。
那边厢语带轻佻,洛凭渊却听得勃然大怒,碍于山石阻隔没法动手,只得暂时忍耐。不过,终于得知青鸾就在洞里,而且未遭毒手,他心里也泛起一丝欣喜。
他思量须得在最短时间内突入山谷,待要掉头回去会合下属,山壁里的彭三虎忽而嗤笑一声:“既然是宁王的贴身侍婢,又是看重的心尖子,怎地被江华白白拿去送了礼?原来陆渊空有一身气派,其实是个窝囊废!”
宁王的脚步不觉顿在了原地,跟着听见霍连生道:“五皇子当年才十岁,保不住身边人也在情理之中。你跟我提起算是找对人了,前两天,戴二舵主招待我喝酒,聊起早年的事,这里面可是有一篇文章。”
他口气不无炫耀,拖着声调打开话匣子:“话说十年前,冒牌皇长子洛深华,也就是如今风头无限的江宗主被当今陛下拘禁在宫中,部属不是逃亡在外,就是望宫兴叹,可说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咱们魏尊主却成了娘娘和二皇子的亲信,生杀予夺操之于手,大皇子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江华知道单是摇尾乞怜没用,遂想到了一个办法。魏尊主那会儿对小皇子的侍女青鸾有几分青眼,正打算收到房中,然而那青鸾是琅環皇后带进宫的,故而忠心耿耿,誓死不从,须知强扭的瓜摘下来也不甜,她这般顽固不化,弄得两下里好生没意思。江华于是和魏尊主交换条件,由他劝青鸾心甘情愿从了尊主,换取自家喘息延命之机。据说青鸾姑娘对江华一片慕恋,见少主人处境危殆,果然听劝,哭了一场就跟着尊主走了。想想琅嬛宗主如今的风光,原是托一个小小侍女之福换来的,你说是不是有点意思?”
彭三虎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可惜十年下来就落得这么个下场,魏尊主不是怜香惜玉的主,也就罢了,琅環竟也没人相救,反是宁王还惦记几分。”
“琅環要是肯救,早就救了,岂会等到今天。”霍连生笑道,闻说江华惯会笼络人心,往往一句话就能令得他人舍生忘死,多少豪杰冲锋陷阵,两个弟弟也是俯首帖耳,牺牲一个小小侍女算得什么?况且,如此不光彩的往事,遮掩还来不及,别说不会主动揭开,就是旁人要设法营救,琅環只怕也要从旁阻挠!”
他似是对自己的高论很满意,又继续道:“魏尊主正是考虑周全,才让哥儿几个安心在这山中暂驻。且看着罢,宁王空自惦念一场,定会被江华绊住脚步来不了,五皇子可是他目前最大的助力,当然要牢牢掌握,说什么也不能因为一个侍女生了嫌隙。再过得两天,咱们也就安全撤离了。来,干一杯!”
石壁内传来酒杯互撞的轻微声响,霍连生显然有几分醉意,又调笑道:“彭门主对那青鸾感兴趣,要不要找戴二求个情,说不定你老兄有福气,魏尊主将人留下赏给你呢。”
“免了,免了。”彭三虎大着舌头,连声道,“又是魏尊主,又是江华,又是五皇子,这女人身上的干系比天还大,就算是个仙女老子也不敢沾!”
两个帮会头目不知是喝醉了还是什么缘故,越说嗓音越大,毫无顾忌地谈论秘辛。洛凭渊脑中嗡嗡作响,再听不清他们还说了些什么,他眼前一时是山溪中形相凄惨的女尸,一时是记忆里最后见到青鸾的样子,十六岁的少女穿着淡绿色宫装,就像细雨中初绽的柳枝,泪水从乌黑的眼瞳里滚落:“我也不知在怕什么,只是很害怕。五殿下,青鸾好想等到你再长大些,出宫建府,可是我太没用了,你才十岁,在宫里连个倚靠都没有。青鸾要是保护不了你,可怎么办?”分明怕得发抖,为了安慰自己还在强颜欢笑,“奴婢不怕了,五殿下说的对,会有办法的。”
那天夜里,青鸾就去了长宁宫,独自走近守卫森严的宫门,三天后,她又独自出来,没有任何挣扎反抗,被交到魏无泽手里,从此离开自己的世界。
洛凭渊不会忘记那道犹如天堑的宫门,没有皇帝或韩贵妃点头,连皇亲国戚都无法进入,青鸾却顺利地进去了,她为什么要去长宁宫,三天里又发生了什么,皇兄为何从不提起?
静王沉静的神情浮现在眼前,让他灼烧般的情绪略微平息了一些,但霍连声的言语却像楔子般插进心里,连靖羽卫都能追踪到北峰山,何以久在江南的琅環却始终找不到,魏无泽就那么厉害?
东方既白,天色已然破晓,洛凭渊说只去片刻,却一晃过了大半个时辰,等在下方的众人都焦急起来。关禅正欲带人沿溪寻找,聂寂峦忽然道:“陆公子回来了!”
但见宁王身形迅捷,踏着被晨雾打湿的山石草丛飞掠而归,十余人都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
“大家有什么发现?”一行人聚在树下,洛凭渊直接问道。
为首的玄霜暗卫率先说道:“两侧山壁未见埋伏,然而怪石嶙峋,其中部分已经松动,有一定危险。”
“谷口已经检查过,虽然不像埋设有机关,但地形狭隘,一旦遭遇堵截势必难以突围。”关禅接着道,“而且作为魏无泽的巢穴,没理由连守夜望风的喽罗都不见半个,事有反常即为妖,在下怀疑玄虚都藏在山腹之中。咱们毕竟是人生地疏,主上就快到了,不知陆公子……”言下之意,是建议宁王暂且收手,先与静王会和在做商量。
“无功折返倒是轻松,溪水中转眼又要多出几具女尸!”洛凭渊神色淡淡,语气却十分冷峻,“我得到一些消息,目前能确定,山腹中藏有一帮死士,为首称作戴二舵主,有断门刀和鹰爪门的门主,以及几名即将被灭口的女眷,青鸾也在其中。”他约略讲述了自己探查的见闻,唯独隐去霍连声关于青鸾与皇兄的议论,末了说道:“石壁一带想来有通向山腹的途径,请关令主带人寻找,抄他们的后路。我要即刻进谷,直接从正面攻入,也可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此行本是为了探查,他突然要发起攻击,而且斩钉截铁,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殿下身份贵重,焉能轻履险地。”聂寂峦性格直爽,第一个出言反对,“山腹中究竟有多少死士,是否机关重重,咱们尚不清楚,委实不宜草率行事,再说人手也不够啊,依属下浅见,还是派几个弟兄先进去探看,其余人在谷外也好随时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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