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心无挂碍心神澄澈,只顾迈起膝盖而后弯曲磕头,一步步朝山上顶礼祈祷。
膝盖刺痛到近乎没有知觉,唯独手心里握着的玉环还发着淡淡的暖意,似一圈圈滋润温暖着几欲冻裂破碎的身躯。
随着痛苦浸入骨髓,他仿佛感觉到自己正一点点剥离梦境,只差一点点再迈一步便能看到苏刈。
他高举灼热冻红的手心然后合十跪拜,痴痴望着山上那颗祈福树。
白雪覆盖,只一点点红绸挣扎冒出,那缕浓稠的红像是带着人们生生不息又滚烫炙热的情谊,在寒冬白雪中盛开。
“施主,你来了。”
正当苏凌准备下个跪拜的时候,雪空中荡来水波样的神音。
苏凌立即抬头,这是主持的声音。
他欣喜到语无伦次,不见平日机灵巧劲儿此时说话颠三倒四的,“主持,这玉环您是开过光的,求求你,让我见到刈哥。”
“天意如此,老衲也无法强行干涉。”
“可我有很努力的做善事积累功德,老天为什么还要收走刈哥,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他喃喃道,“我忽视掉一切努力做善事,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带着目的行善事本就心意不纯。”
苏凌起身怒道,“管它纯不纯,我义诊施粥百姓得了切实的惠处,那些神佛纯粹,可百姓天天求神拜佛也不见他们有丝毫悲悯!”
“施主慎言,施主身上自有菩萨仁心,又何必痴迷不悟。”
“我身上?”苏凌上下摸了摸,突然想道什么,望着空澈如水的雪空道,“大师是指听人心声?”
他急忙道,“那我能不能交换,只要换我夫君回来。”
“痴儿,人心易变,强留一道空壳子又有什么用。这听人心声的能力,能帮助你改变命运轨迹,这两者并不等值。”
苏凌立刻跪下双手合十道,“我愿意,没有苏刈,我看不到前路找不到归途。”
而且,他相信苏刈不会如程五那样变心。
“施主考虑好了?”
苏凌磕头跪拜,虔诚认真道:“请大师成全。”
苍郁雪松巅传来淡淡叹气声,“施主,你可知道,为何你能听人心声?”
苏凌迷惑,“菩萨保佑上天可怜我,让我能改变预言梦境轨迹。”
那道声音沉默许久,直到四周响起积雪从竹叶滑下的簌簌声。
“施主的父亲史兴贤,本是十世善人,这世正好功德圆满。
但他却用这世功德换给你识人心声的能力。”
苏凌顿时泪如雨下,思念和悔恨交织夺了他所有心神,喃喃念叨,“原来是阿父,他临走还牵挂担忧着我……”
他抬头哽咽道,“那我父亲来世怎么样。”
“富贵与潦倒只差一线,天机不可泄露。”
苏凌心里祈祷他阿父来世能大富大贵,他多行善事是不是也能有些帮助。
空中没有回答,只是再次询问,“施主可还要交换?”
苏凌毫不犹豫道,“要,我已经长大了,阿父可以放心了,我能对自己负责也对阿父的付出负责。”
“好。”
苏凌一阵欣喜,只听空荡枯寂的声音再道,“菩提玉戒,遇良人长相守。”
“这是史施主最后的交换物,如今也可交给施主了。”
……
“快来人,苏凌醒了!”
苏凌迷迷糊糊睁不开眼,只觉得眼角湿润黏住了睫毛,眼睛被泪水熏得红肿的厉害。
“苏凌,你感觉怎么样?!”
“你昏睡两天了,可吓死我了!”
他听见钱悠急切担忧的声音,那声音像个棍子一般把他脑子搅成一片浆糊,既然睁不开眼就张口回应,“说话轻点,耳朵都要振聋了。”
他那干脆有力的声线呢。
这又哑又虚脱乏力的软绵音是谁啊。
苏凌抬手想揉下眼睛,结果手臂酸软刺痛的厉害,完全抬不起来。
“哎刚醒就别动了,这回真吓死我了。
你一直哭啊,喊苏刈,最后又喊你爹,听着感觉又死丈夫又死爹的,真是闻者伤心,搞得我都哭了好久。”
苏凌突然清醒了,他挣扎起身抬手浑身上下摸了摸,腰间多了两对红线绑着的玉戒。
这就是菩提玉戒吗。
这是他阿父给的成亲礼物。
苏凌想睁眼看看,可不知道是哭肿的厉害还是怎么的,只能看到迷迷糊糊一条视线。
“我怎么看不见了,不会哭两天哭瞎了吧。”苏凌害怕焦急道。
钱悠把苏凌的手放在他眼角,没心没肺道,“你自个儿摸摸,眼屎糊的严严实实,你还能看清啥。”
苏凌一摸,指腹下一片粘稠湿濡,还有些结壳的小颗粒,他顿时气道:“你怎么不叫人给我擦擦!”
“哦,旁人一进身,你又哭又打人,我都被你指甲差点划了脸。”钱悠道。
……
“对不起。”
“那你还不给我打水洗漱!”苏凌欲哭无泪喊道。
苏凌发泄完,肚子又咕咕长鸣,好饿……
钱悠这回终于靠谱道,“粥汤随时热着,想吃什么都有。”
“那你倒是都端来啊。”
“戾气这么大,你不会梦里真是又死男人又死爹吧,不然哭的这么惨。”
“你快滚,小心我打你。”
“你抬手都没力气,苏刈又不在没人帮你。”
钱悠嘻嘻笑准备起身,却被苏凌一把狠狠捏住了胳膊。
她突然吓了一跳,看着苏凌严肃的脸色,她老实道,“我错了,我道歉。”
苏凌那手又细又苍白,但仍就紧紧捏着,他顿了片刻看着钱悠道,“你心里在骂我。”
钱悠迅速抽开手,退后一步道,“骂你怎么了,就是骂你,一醒就朝我发脾气。”
苏凌反而笑了,咧嘴露出细白整齐的牙齿,嘴角弯弯扬起,合着病态苍白的脸色笑得十分诡异。
更让钱悠担忧的是,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苏凌没管钱悠的担忧询问,忍着浑身剧痛起身,一口气洗漱穿衣。他动作僵硬又急促利落,不一会儿便推门而走,也不管身后钱悠的喊声。
“苏凌,你干什么去,你刚醒,不能出去见风。”
“着急也没用,大雪封路了,赶不回去!”
钱悠喊不住苏凌,只得跟着追去。
苏凌跌跌撞撞出门,逢人就上去热情打招呼,还拍拍人家肩膀,一脸笑意颜颜亲切友好的样子。
苏凌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不会是脑子烧糊涂了吧。
苏凌刚和小厮打完招呼,见楼下大堂几桌护卫在吃早饭,凑近去一个个拍肩膀打招呼。
钱悠看着苏凌笑着问人家叫什么名字,拍一个问一个。
他脸上带着病态似苍白玉脂透着红晕,笑起来眼里碎光闪动……
这是干吗啊?
他这是睡两天昏头了?
笑得这般招人是要干什么?
三十几号打手和钱悠同时冒出这个想法。
但苏凌像是流连忘返得趣的风流哥儿,男人们越疑惑吃惊,他一个个拍着笑得越开心。
像是拨开云雾重见万里澄澈一般舒心畅快,脚尖都在旋转跳动。
苏凌不会是重病初醒转性了吧。
可苏凌主动示好,他们也不敢凑近啊,苏刈多吓人……
这般想着,只觉得苏凌落在肩头的手心像是把刀子。一众人直愣愣坐着一动不敢动,生怕一刀劈着脖子了。
“诶,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在干什么。”
“你是不是也很好奇。”
苏凌笑着拍着一个人僵直的肩膀问道。
不过他手心还没落下,就被一张干燥灼热的手心握住,然后腰被拉了一把跌进满是霜雪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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