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似是而非的暧昧照样没能影响到云成,他连新的借口都没有想:“还要去户部有得忙,晚上还是好好休息吧。”
“行。”赵宸贺看着他,殿角挡住一半阳光,另一半留在他眼角和唇上,看起来颇有些不怀好意,“宵禁以后别乱跑,让我抓到,你就完蛋。”
他进到万年殿,宫女已经将药碗收走了。
天昌帝靠着软塌,一只胳膊撑着矮桌边沿,正在沉思。
他抬头看到进来的人,示意他坐,紧接着就沉吟着问:“之前审理云成被刺杀那个案子的时候,是谁主查?”
赵宸贺答:“邵辛淳。”
天昌帝点头。
赵宸贺接着说:“因为是何尚书的徒弟,一向口碑良好,臣便没有多过问。”
天昌帝沉默不语,赵宸贺想了想,问:“是案子哪里不对吗?”
天昌帝不置可否。
赵宸贺明白这里头肯定有云成的事情,他没有继续问,老实坐在一旁等着答话。
天昌帝思考过后,脸色转阴:“这事还有谁经过手?”
“寺丞署名,寺卿盖章。”
“除此之外呢?刑部尚书看过没有?”
“应当没有。”赵宸贺全当没有在房顶上听过邵辛淳和尚书的对话,“只过了这两道关。”
天昌帝呼出一口气,守在门边的福有禄胆战心惊地竖直耳朵。
下一刻,天昌帝道:“叫邵辛淳来见我。”
大理寺不属六部,有直面皇帝之权。但更多的时候,奏报都直接送到赵宸贺手里。
邵辛淳官位不高,平时在朝会上很少开口,存在感很低。但是他审理过的案子很多,一方面他是刑部尚书一手提拔,一方面他本人天分也高。
福有禄出去唤人通传,殿门开了又阖,遮在门边的纱帐挡住了流进来的凉气。
天昌帝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是气势看起来更加晦暗低沉了:“简单说说这个邵辛淳。”
赵宸贺说得确实很简单:“聪明有余,良心不足。”
云成行到宫门,就看到眼熟的小太监引着邵辛淳从外头匆匆而来。
两相见面,二人互相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最近大理寺的事情多吗?”云成问。
邵辛淳停下脚步,略略思索,用跟他不熟但是又不算太疏离的语气说:“还行。”
云成笑起来,温顺而客气的感觉恰到到处:“之前邵大人帮我查案,我还没有特意谢过。不知您哪日有空,我好登门拜访。”
“十二爷客气。”邵辛淳说,“都是为皇上办事,不敢当谢。”
云成稍一撑眼睫,张了张嘴,没再继续同他闲聊,而是看了那小太监一眼,欲言又止地催促:“公公快些走吧,皇上等着呢。”
他这小动作将熟稔的感觉抵消,仿佛在刻意的疏离。
小太监眼神一转,匆匆点头,带着邵辛淳继续往万年殿去。
到了殿前,福有禄守在门边,看了他身后的人一眼。小太监脚下没停,上了台阶,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
邵辛淳跟随福有禄进门,跪在地上行礼,余光看到福有禄附到天昌帝耳边不知传了什么话。
天昌帝脸色不虞。
邵辛淳不敢起身,等着回话。
紧接着,赵宸贺起身告退,跨出门的时刻,隐约听见天昌帝问道:“邵卿私底下跟十二说过话吗?”
邵辛淳一滞,迟疑着回答:“……几乎没说过。”
赵宸贺出了宫门,江夜守在门边,嘴里又在吃东西。
“在吃什么?”他站住脚,一边望向长街以南,一边问。
江夜跟着他一起望,但是并不敢太明目张胆,小而迅速地说:“山楂糕。”
赵宸贺收回视线,转而去看他,目光十分难以形容。
江夜被这视线盯着,以为他要踹自己,立刻三两下把嘴里的东西咽干净。
他猜得不错,赵宸贺果然伸出脚踹在了他屁股上:“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你现在是照单全收啊。”
江夜踉跄两步,老实站好,解释道:“小十二爷给的。”
赵宸贺当然知道是他给的,闻言那视线更加难以形容了。
“十二就十二,前头加个小是什么意思。”他拧着眉头看他,心情处在霁与不霁之间。
江夜低头不敢再说。
赵宸贺没再踹他,将视线重新投向长街。菱角分明的阴影在青石地上留下界限分明的线,一路延伸到尽头,那里通向户部的办事处。
“去查他。”赵宸贺说。
他声音不高,江夜以为自己听岔了。
赵宸贺:“之前查的不够细,重新查。”
耀眼的阳光照在头顶,让他几欲睁不开眼,他想起夜里沉溺的云成,又捋顺他曾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承认自己感兴趣,被吸引,也承认自己的不高兴。
江夜不得不问:“主要查哪些事情?”
“身边的人,常去的地方,做过的事。”赵宸贺眯起眼睛,勾起唇,“从他出生的第一天开始查起。”
今年的秋意似乎比往年来得都迅猛,下午的时候寒风吹,到了傍晚时分,天空半阴半晴,枯枝摇曳不住,晚霞稍纵即逝。
晚间气温陡然下降,廷尉府也跟着生起了地龙。
江夜大剌剌地从外头进来,把手里的木匣子放在桌子。
赵宸贺看了一眼,继续摆弄手里的刀。他弹压手柄内侧的凸起,险些被从侧面弹出的刀尖给削到小指。
江夜吸一口凉气,看赵宸贺把刀尖推回到夹层里。
“刀锋锐,机关也精巧。”赵宸贺掂在手里,评价道,“就是重量太轻了。”
江夜放下匣子后不走,站在一旁看着他研究。
“倒是也适合他。”赵宸贺又说。
江夜点头,想起来说:“爷,邵辛淳被罚了。”
赵宸贺不说话,翻来覆去地摸手里的刀。细窄的刀身在他手里反射着窗外的光,显得锋利异常。
“在万年殿跪了一天,最后撤了他大理寺评事的职,在家思过三个月。是否起复再议。”江夜说,“福有禄出门的时候问邵辛淳,他知不知道犯了什么错,邵辛淳说不清楚,仿佛自己也没搞明白。”
赵宸贺似乎并不意外,眼也不抬地冷冷嗤了一声:“有人一心要踩他,哪能让他搞明白。”
·
云成从二楼跳上春茶水榭,妙兰房间里面静悄悄,无人在。
略等了一会儿,房间的主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身后带着一个人。
云成透过屏风相接的缝隙看到来人,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难为你,腿受伤了还要出来。”
“小伤。”沈欢站在屏风后,同他点头示意。
二人对视片刻,云成道:“妙兰,上茶。”
妙兰取盏倒茶,他二人隔桌对坐,沈欢先说:“我听说了,邵辛淳被罚了。”
热水冲开茶盏,白雾蒸腾而上。云成没看白汽,他的眉眼显得清晰,目光也分明。
他轻轻一笑:“这是我的诚意。”
沈欢收回视线,伸出手扣住杯壁上。
“烫。”云成提醒道。
沈欢松了松手,蒸腾的白汽已经在他指腹覆上一层白雾,偶尔闪过粼粼的光:“把邵辛淳踩下去容易,要让他爬不起来才难。他身后靠着刑部尚书。”
云成:“听说这个刑部尚书断案很行,手下从无冤假错案。在职十余年,大理寺的牢房都空置了。”
“那是早年间。”沈欢说,“他从大理寺起家。他爹五十岁才熬到大理寺卿,他如今不到而立,已经是刑部尚书了。”
云成无声的点头,眉梢轻轻扬起。
这是他转动心思时的小动作,看起来有种放荡不羁的嫩。
只有这种时刻,才会叫人忍不住怀疑他的纯良是否是表象。
“照我说。”沈欢朝他举起茶盏,云成也提起自己的茶,两人以茶代酒,各自押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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