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又朝他使眼色,想让他闭嘴,或者说点别的, 别光捡着糟心事说。
探子误解了他的意思, 想了想, 又补充道:“云公子从小习武,刀法卓然。从十二岁起,就开始拿人头赏金,现在手里应当很有些钱财。”
‘人头赏金’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有些大户人家出钱买人命,一手拿钱,一手杀人。
难怪云成刚来京中就敢杀人,不是他不怕,而是杀惯了。
赵宸贺心道这样可不行。
京都不比其他地方,天高皇帝远没人细查。京都的官员虽然都自诩文明人,但一旦被他们发现蛛丝马迹,那就是个死。
赵宸贺有点想见云成,跟他心平气和说说话。
不上床。
江夜上前添茶,低头朝着探子无声地用嘴型提点手下人:“说点好的。”
探子皱了皱眉,终于看懂了,“啊”了一声,转动话锋,极快地说:“但是云公子的舅父虽然严苛,找的开蒙老师却好,是前朝阁老。刀法更是自己一招一式教出来的。”
赵宸贺眯起眼:“云卓然是高祖皇帝时期的武状元,因为关系挨着忠勤王府近,所以太上皇刚一登基,他就急流勇退,自断脚筋成了废人一个,留了一条命。”
他稍作停顿,神色有些淡:“看来恢复的不错,还能教外甥练刀。”
探子迷茫地挠了挠头,不知哪句话说错了。
江夜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对赵宸贺道:“练刀这种事,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也就是十二爷聪明,换成别人,云卓然肯定毛都教不出来一根。”
赵宸贺耸眉的同时想起云成拿刀时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
他想要见他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灰扑扑的小鸟先是站在角檐上歇脚,偶然外头望一眼内室赵宸贺的方向。
赵宸贺偏头看了一眼。
是云成的雀。
他招招手,雀便飞进来,盘旋落在赵宸贺的肩头,用小脑袋去蹭他的脖子。
赵宸贺顺它后背毛发,直把雀撸的眯起眼,这才接下它细腿上的竹筒,从里头倒出一截小小纸卷来。
他展开看了一眼,上头蝇头小字竟然有好几个:晚上一起吃饭,我家。
许是纸太薄,地方又小,‘我’字有些泅染,浅淡的墨迹晕了一小团。
但这并不妨碍赵宸贺看地清清楚楚。
他把两行字看了不知几遍,收起来的时候眉心已经平整如初,唇角微扬,眼中还染上了若有似无的光彩。
江夜看出他心情很好,跟着咧嘴笑了笑:“爷,是十二爷的情书吗?”
赵宸贺一顿,手里把纸条攥成黄豆大小的一团,收在了腰间悬着的香囊里。
“滚蛋。”他不禁笑骂。
随后对着跪在地上的探子道:“领赏去吧。”
·
赵宸贺没怎么下过厨,偶尔来了兴致会炖个汤,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今日突发奇想进了厨房,把江夜惊得眼睛都不敢乱动。
祝思慕跟江夜一起把守厨房的门边,不许其他人进去或者张望。他还没从刚刚的问话里出来,有些不明所以。
“大哥,”他看向江夜,小声地压着嗓子,“爷的赏赐我分您一半,一会儿我下了职给您抬到院里去。”
江夜摆摆手,不太在乎这个:“差事办得好,你该拿的。以后注意别惹爷不高兴。”
“学说话太难了。”祝思慕双手合十,苦兮兮地说:“在学了在学了,别生气,大哥多教教我。”
江夜是真疼手下兄弟,想了想道:“以后我用这个手势。”
他抬起手给他比划了一下:“你就立刻闭嘴,或者换个别的话题说,懂?”
祝思慕连连点头:“懂!”
江夜心满意足地笑,过去拍了他肩膀一下,顺带朝厨房里头望了望动静。
赵宸贺熬的汤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正在往里扔提鲜的香菇碎。然后压上盖子默默地算着时间。
他不知道今日第几次不由自主的想起云成,不管是夜里他低垂眉眼时腰间溢出薄汗,还是日下皓齿明眉,甚至他经常露出的那种彬彬有礼的笑……都轮番上阵,侵占着他的思绪。
赵宸贺匆匆做完一个汤,迫不及待地装进食盒,去往云成家赴约。
他很想快一点看到他。
等他到了,才知道还有福有禄在。
云成家里连个看大门的都没有,赵宸贺堂而皇之走进去,没有遭到一点点阻拦。
他甚至还贴心的让江夜把大门拴上了。
等入了廊,云成从里头匆匆迎面出来,笑着同他打招呼:“晚上好,廷尉大人。”
他这见人就笑的本事以前令人佩服,现在则令人心生爱怜。
“真客气。”赵宸贺内心五味杂陈一时摸不到底,声音都跟着温和起来,“都是能一起私下吃饭的交情了,就别这么见外叫我大人了吧。”
云成犹豫了一下,改口道:“晚上好,赵宸贺。”
赵宸贺笑起来,他抬眼巡视前方,看到了福有禄的身影,微微牵动的唇角顿在当场。
“忘记跟你说,”云成往他跟前凑了凑,低声说,“还有福有禄在。”
“我不瞎。”赵宸贺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搞事,那点爱怜统统去见了鬼,皮笑肉不笑道:“这局怎么说。”
云成伸肘碰了碰他,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轻哄:“还是你面子大,我单约他,他不出来。”
赵宸贺心说你这招使的挺溜,与此同时又不爽福有禄架子大,云成都没有单独约过自己,约他竟然还不来。
福有禄从客堂里探头看清了来人,几步间迎了出来,满脸挤笑:“廷尉迟啦。”
按照平时,福有禄打死都不敢这么热络的讲话。此刻黄酒下肚,又是被单独宴请,免不得有些飘飘然。
云成又暗暗碰了碰赵宸贺,赵宸贺才不情不愿的哈了一声,又不情不愿地卖了个面子给他:“亲自下厨添了个汤,迟了我自罚三杯。”
福有禄不敢真的罚他,笑嘻嘻地说:“咱家真是有口福,竟能吃到廷尉大人亲自煲的汤。”
赵宸贺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福有禄当即就看直了眼。
这汤单从盛着它的精致的收口矮碗上就能看出来下了心思,打开盖子,热腾腾的气冒出来,碗下三面镂空,里头竟然还烧着三芯蜡。烛火晃动,油汁化开了一些,想是温了它一路。
云成也不知看没看出来其中名堂,招呼几人落座,径直把那汤搁在了福有禄的前头,笑着说:“公公也尝尝宸贺的手艺。”
赵宸贺看了看他,又去看福有禄。
福有禄从他的目光中体会到了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这感觉仿佛是对方不经意间泄露出来但又被很好的掩盖住了,福有禄有些不确定,因为赵宸贺此人天生不会‘克制’二字。
他犹豫着没有伸手去碰那汤。
云成见他不动,便对着门外道:“管家。”
秋韵低着头进来继续上菜。
她穿着长裙,簪着简单的钗,戴着轻轻晃动的耳坠。
跟‘管家’这两个字不大相符。
云成:“家里也备了羹,咱们一起尝尝,是宸贺的手艺好,还是我的大管家手艺好。”
赵宸贺因着他话里‘我的大管家’几个字扫了秋韵一眼,有些不爽的同时又有些满足,因为‘宸贺’二字也够得上亲昵。
福有禄疑惑道:“管家?”
“嗯。”云成撑着下颌,“她能干,人也漂亮。给我当管家才是屈才,公公说是不是?”
福有禄抬头去看,忍不住夸赞道:“果真漂亮。”
秋韵盈盈一拜,袖口往上挽起几道,露出素手纤纤:“多谢公公夸奖。”
福有禄顿时喜笑颜开。
云成只是低头笑,赵宸贺瞥着他唇角的弧度,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
云成抬眼看他,没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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