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成行完礼,御史台的人先靠过来,红着眼说:“王爷,不怪我们伤心。到现在为止,皇上既没有慰问,也没有旨意,叫人心寒。”
云成吁一口气,在一片呜咽声中说:“我都理解。以阁老资历该入太庙,诸位放心,皇兄肯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虽不提今日朝堂之事,但是保证阁老的身后事。御史台的人点点头,不再说话。
门生们扶着阁老唯一的儿子过来,云成粗粗一看,不过十七八岁,瘦弱的厉害。
那年轻人披麻戴孝哭得满脸泪水,埋头就要跪,被云成一手托住了。
“皇上登基后身体欠佳,禁了三年内的科考。”云成将他扶稳,又给他整理乱成一团的袖口,“我会跟皇兄提议,准你处理完阁老身后事,直接入朝堂议事。”
门生们抹着眼泪把年轻人扶回了灵位前。
云成身侧只剩下一个季择林。
他本还在禁足期间,但是皇上没有下圣旨禁他的足,只口头斥责,叫他思过。因此他也赶过来吊唁。
“王爷。”季择林眼皮浮肿,鼻音很重,“我那日不在,听他们七嘴八舌说了个大概。这事难道不是皇上的错吗?”
云成沉默不答。
季择林:“既然皇上有错,为何不认。阁老三朝元老,竟然落到如此境地,岂非叫天下人心寒。”
云成缓了缓,才叹了声气:“他是皇上,皇上怎么会错?季大人,皇上已经收回旨意,不让太子亲政。”
“缓兵之计罢了。”季择林说,“太子现在不该立,一则年幼,二则过早的立太子会助长贪欲享乐之风。”
不等云成开口,他继续说:“现在正值年关之下,是屯粮休养的好时机,以待明年春天厚积薄发。可是皇上骄奢,加重赋税,银子流水一样花在自己身上。试问百姓们可有过冬的粮草,春种屯够了没有?”
云成等他说完,继续叹气:“慢慢来吧。”
季择林打断他,激烈道:“我明日就要上朝,如果皇上一错再错,那我甘愿效仿阁老死谏!”
“季大人,”云成喊他,再开口换了称呼,“根据家舅同季伯父的关系,小王该唤你一声兄长。”
“死最容易了,一了百了,什么糟心事都没有了。”云成看着他,视线很深,里头满是真诚的劝慰,“之后呢,偌大一个朝堂,都撒手不管了吗?”
季择林神色一动,怔愣看着他。
云成诚恳道:“我们当朝臣的,为的都是国家百姓。我们哄着皇上一些,皇上也会哄着我们一些。开口三分情,皇上总不好再驳情面。季兄何必同皇上争那一时长短呢?”
季择林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如今内忧外患,西北跟咱们也不是一条心。任重道远,季兄千万保重身体。”云成拉过他的手,拍了拍他红透皲裂的手背:“徐徐图之,以待来日。”
第42章
云成从阁老家出来, 走到扶陵大街的尽头,唤了一声在那里等待的赵宸贺。
赵宸贺转头见是他,几步跨了过来:“这么久, 在里头干什么了?”
“还能干什么, ”云成说,“哭灵啊。”
“你?”赵宸贺观察着他,没看出来哭过的痕迹, 便摇了摇头。
云成回望扶陵大街,只能看到幽深处偶尔翻飞的白藩。
“走吧。”赵宸贺转过头, “宵禁开了之后还没有出来过,今日带你转转?”
云成经过无数过夜晚的飞檐走壁,已经对京中熟透了。他听着这话新鲜,勉为其难点了一下头:“行啊。”
他们路过春茶水榭, 在喧闹的小街上散步。
云成沿着青石板走, 赵宸贺问他:“比起庆城来如何?”
云成想了想, 笑了一下:“还是庆城热闹。”
赵宸贺偶尔虚虚伸出手, 怕他摔了:“这么说来,是庆城更好了?”
“原本是。”云成笑了笑, “只是京中有你, 我又觉得比庆城更好些了。”
他不时常说情话, 因此偶尔的一句, 就把赵宸贺哄得心花怒放。
两人顺着街往外走, 喧闹与人声少了些,便光明正大的拉着手。
初冬的空气寒冷逼人,云成被他抓着, 手心里竟然出了些汗。
赵宸贺察觉到了, 用手指搓了搓, 将汗渍擦干净,云成反手抓住他:“宸贺。”
赵宸贺眉梢一动,觉得这称呼亲热黏糊。
“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云成说。
赵宸贺等了片刻,没等来后话,便察觉到这应该是个很难以启齿的话题,还跟自己有关。
离闹城区更远了,这里宅院依旧林立,只是灯火少见,院院寂静。
许多京中大员都在这处置办了外宅,只是不常住。
“今夜月色好。”赵宸贺说,“我们去屋顶坐会儿。”
云成想了想:“我背你上去。”
赵宸贺扬起眉梢盯着他,云成已经背过身去,于是他从善如流的趴到了他的背上。
云成踩着门铛纵身跃上房顶,赵宸贺在他身后连风都吹不到,轻声说:“好香。”
京中冬日很少见这么爽朗的夜了。
他二人并排大剌剌坐做檐边,一同望着远方的月亮。
“你有点重。”云成呼出一口气,没看他:“近日要有一场雪。”
赵宸贺其实只看了一会儿月盘,他更多的余光放在了云成耳边的浅色小痣上,闻言也没有惊动目光,只是“嗯”了一声。
云成张了张嘴:“我想加快动作。”
他收回视线,看向赵宸贺:“皇上派人去了庆城,恐怕要对我舅舅不利。”
赵宸贺一顿。
云成似乎看透他所想,挑了一下唇角:“皇上多疑。今天信信你,明天信信他。这件事他没有派你去做,也可以理解。”
“但若是一点风声都不露,”赵宸贺眯起眼,“那就是故意瞒着我了。”
云成视线一动,瞳仁跟着偏开了。
第二次了。赵宸贺心想,他到底要跟我说什么,竟然这么为难。
“你踏实待着,”赵宸贺审视着他耳垂上那点红,就像审视着这个人,“我派人去看着,不会有事。”
云成不点头,也不再看他。
赵宸贺得以光明正大地盯着他。
冬风微微起,云成耳侧发丝一动,赵宸贺已经伸出手,给他拢起了衣领上的风毛。
云成的神思被拉回来,盯着黑咕隆咚的青石街,终于说:“我想吃掉西北那一块。”
赵宸贺腿伸得很长,闻言眼神一动:“很难。高祖皇帝时期还算可以。太上皇在位十七年,跟西北关系每况愈下,后期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那是因为沈欢在。西北都是老将军府邸旧部,有着经年的恩怨在,他们愿意保着沈欢,因此跟太上皇闹得不愉快。”云成缓缓将话锋一转,“但如果沈欢不存在的话……”
“沈欢靠着太尉,除非跟陈阔掰了。”赵宸贺靠着他的肩,“又转回来了,陈阔的根基也在西北。”
“早晚要掰。”云成说,“说到底都是西北的问题,如果这时候能有个自己人外派西北,搅一搅局面,能重新开盘就好了。”
赵宸贺不说话,手上揪着他的发尾玩。
云成慢吞吞地问:“你去吗?”
“那么远。”玉牌不隔衣料地贴在赵宸贺胸前的皮肤上,被他捂得很热,他反问他,“你舍得让我去?”
云成立刻说:“不舍得。”
赵宸贺心落回肚子里。
“我不去。”他说。
云成转头看他。
“别看我。”赵宸贺一直往他那边凑,已经把他挤到了最边上,“我去了算升职还是降职,按照我现在的地位,升职至少得升到封疆大吏那个位置,西北肯让我空降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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