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副将喘着粗气,王域眉梢压了压,赵宸贺说:“眼看着吃了亏了,跟我来这套说辞,大家都是混过场的人,没必要横鼻子竖眼。我今天把话说明白,西北不是我想来,用不着明里暗里的挤兑,我听着不爽。”
他从怀里掏出腰牌来,“当啷”一声扔在桌上,险些砸着刘副将的头。
腰牌上的“沈”字躺在桌上不动,王域脸色变了:“你怎么会有将军府的腰牌?”
“不止。”赵宸贺又取出来一封信,两指夹着扔出去,“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你这狗熊副将跪下求我,我都不带看一眼。”
王域半空中接了信,拆开一看,脸色更加讳莫如深了——那竟然是一封太上皇的手书。
信的内容也极其简单,交代了赵宸贺是他培养的人,之前在京中督察储君,现在奉旨去西北整顿军务。
太上皇跟西北的关系不好,克扣物资是常有的事,最严重的时候,也拿这个刁难人。
因为当年太上皇登基时西北没有坚定地站在太子一派,所以太上皇看西北一直不爽,西北不占理,不敢造反,只敢逼逼。
信中提到的‘督察’等衔未免过于高,督察储君相当于他在谁最终登基的问题上起决定性作用,人人都知道赵宸贺是当今皇上一手提拔,坐到了手握重权的廷尉,却不想竟然是反着来的。
其中关窍错综复杂,王域久居西北,只能确定他是太上皇的人。
王域脸色一连几变,愈发沉重。对着光查验了一下印章,确定无误是太上皇的印。
若是按照手书中所说,赵宸贺来西北是为了‘整顿军务’,那这位置上就要重新考量,至少不能像余守则一样直接把他搁在一边晾着。
他沉吟片刻,脸色和缓了一些:“既然是公职前来,咱们万事好商量。误会一场,别伤了和气。”
赵宸贺冷哼一声,松开手,把桌子踹到王域跟前。
刘副将挣扎起身,顶着一脑门的血,“卡拉”给自己的胳膊复了位。
王域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去洗脸,刘副将瞪了赵宸贺一眼,甩开帘子走了出去。
“赵大人,你看今后的规格,是按照廷尉还是按照督察使来呢?”王域捏着那封手书问。
“我都行。”赵宸贺看了那兵牌一眼,“不知道沈家军还剩几个人了?”
王域拿起兵牌来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在手里掂了掂重量,缓缓道:“老将军在世时,是有见牌如见令的规矩,为了防止过分依赖主帅,西北的兵认牌不认人。”
赵宸贺漫不经心地靠着桌角,等着他说。
王域只好说:“两厢权衡,给你安排个副将怎么样?”
赵宸贺不跟他兜圈子:“按道理说应该是监察御史。不过都是称呼,该办的事儿一样。”
其实按照京中官职来最稳妥,毕竟太上皇已经禅位,当朝皇帝是天昌帝。
但是天昌帝久病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西北,难保天有不测风云,届时太上皇重新归位。
王域把话斟酌清楚了才说:“那就先按照京中的官职来称呼,行使监察权,你我心里都明白。”
赵宸贺没什么其他表示,看起来是真不在乎。
几个人都站着不动,赵宸贺伸手掸了一把桌上杂乱的沙,“西北军务我尽量不插手,缺人手你们就直说。只是这段时间我要把西北的里子面子都搞清楚,秋天回京述职,上表皇上。”
他清了清嗓子:“我只有一样要求,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两不痛快。”
王域点点头:“应当的,希望咱们合作愉快。”
‘合作’一词,就代表着赵宸贺跟西北永不是一路人,他最终要归于京都。这段时间凑到一起,只是互行方便。
“廷尉准备几月回京?”王域客客气气地问,“也是太上皇的意思吗?”
赵宸贺不置可否,含混笑了一下:“也可能夏末就走。到时候我会跟皇上请旨,给咱们西北增加物资。这段时间,就辛苦诸位了。”
王域得了保证,满是风霜沟壑的脸上挤出笑纹,几人一起捧手,短暂的达成了和平:“互相辛苦。”
“那我给你安排点人,今日开始就去校场熟悉。”王域客气之余,开始交代,“河水已经冻了三尺,这个月肯定有一场硬仗。”
赵宸贺看出来了,西北是真缺人手。
王域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抵触来,松了口气。西北又厌恶京都又想榨干京都,很怕又来一个只能叭叭的余守则。
赵宸贺舒展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久靠而麻木的身体关节,兴致缺缺道:“行。”
他顿了一下,又磊落笑了一声:“不管能不能打不打完仗,月底我都要走一趟,约莫五六天回。”
他补充道:“私事。”
·
将军府的红梅开的更盛了。
沈欢知道这是最后一茬,入了二月,花就要谢了。
二月二这天的深夜,久不挂灯的将军府也难得挂起灯来。
陈阔穿着黑甲,在宽阔的院子中央垂眸看着他。红梅蓬勃的暗影透到阶下,他眼睛黑的看不见底。
“辛苦你,”沈欢穿着素衣,简单绑着头发,给他整理身上的黑甲,“等你凯旋归来。”
他在树下给他抚平领口,那只手要离开时被抓住了。
“你去哪里?”陈阔问。
“在家等你。”沈欢说。
他想抽手,却抽不回来,陈阔攥地很紧。
沈欢微微后仰,抬头看他,眼角仍旧垂着。
陈阔想起他们初见的时候,沈欢看人是截然相反的姿态,他习惯把眼睛睁得很大,盯着人的时候像某种小动物。
满眼的天真早已经在如梭的岁月中消逝,而今相顾只剩下只言片语和不可捉摸。
陈阔鼻腔发酸,在失态之前别开眼:“不要乱跑,在家里不要出门。”
沈欢轻轻“啊”了一声,催促他:“快去吧。”
陈阔要继续说些什么,沈欢道:“赵宸贺不在,南亲王去祭祖尚未归来,兵部和禁卫军的牌子都在皇上手里……今夜是最好的机会。”
“我知道。”陈阔反复捏着他的手,最终艰难地说,“这次不管成不成,千古骂名我是背定了。看在我……的份上,能算我将功折罪,给我一个机会吗?”
沈欢看着他,似乎没听懂。
陈阔:“如果我今天能回来,之前的事,欢,能一笔勾销吗?”
沈欢隐藏在树影中的视线无声打量着他。
夜色漆黑,风起梢动,落梅花瓣摔在他肩上,继而滑下去趴在脚边轻轻地摇。
满树繁华争相乱摇,纵横交错的阴影婷婷绰绰,就要看不清彼此了。
陈阔叹了口气,紧紧抱住了他。
沈欢睁着眼,轻轻地说:“能。”
陈阔等他说这个字等了十几年,真到了此刻也不似想象中的欢愉。
不等他说些什么,沈欢就再一次的说:“走吧。”
陈阔一顿,点了点头。
沈欢觉得肩上被热气呼的温热,他张了张嘴,没有继续催促。
陈阔松开怀时深深看了他一眼,继而头也不回的转身朝外走去。
沈欢一愣,想伸手抓住那衣角,想再说些什么。
但是陈阔已经上了马,拖着浓重的背影走向夜色中。
沈欢愣愣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不觉冷般在寒风中伫立许久,直到外头更声传来,才惊回了他的神思。
他垂下手,朝天哈出一口白气,自嘲般笑了笑。
与此同时,寝宫内一片寂静,御前伺候的人先是裁剪再是调换,今日进进出出,竟都是生面孔。
天昌帝在单薄的烛火中睁开眼,觉得宫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重的犹如惊雷。
他无视耳畔的轰鸣声,喊了一句:“来人。”
福有禄擦着汗从外面进来,小心翼翼地站在床边:“皇上。”
天昌帝打量他半晌,才问:“云成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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