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成想说御史台没那么可怕,他们虽然想要夺权,但到底不是大奸大恶的人。然而他余光看到天昌帝的愤恨的脸色,将话咽了回去。
赵宸贺手背上挂了彩,是云成扣住他的时候抽回来的太快被衣角刮到的。此刻有些细微的疼,提醒着他旁边这个人是罪魁祸首。
天昌帝看向沉默的他:“宸贺来说,怎么回事。”
赵宸贺回神,身姿端正,手背隐没在宽逸的袖袍里,像是埋藏着不能见光的秘密。
“怪我。”他说,“说话不太好听。”
云成看了他一眼。
赵宸贺则众目睽睽之下调转方向,变成了面对云成:“十二爷,我的错,我不该嘴欠。跟你道歉。”
云成受惊不小。
不管这人的身份地位,还是强硬的性格,都不像是会低头的人。
此刻他未免太过‘不拘小节’了。
云成匆忙跟着调转方向,跟他面对面跪着,立刻说:“我的错,我不该先动手。”
天昌帝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云成想了想又说:“如果皇兄要罚,我代你受罚。”
赵宸贺打量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他无视高坐在上的天昌帝,身后端着茶的宫女,门边值守的福有禄。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抬着眼皮:“不必。”
他眯起眼睛,眉梢微微扬,唇角勾着未放:“不如这样,咱们一跪泯恩仇。互相给对方磕个头,这事就算过去了。”
云成竟然真的在考虑磕还是不磕。
好在这‘夫妻对拜’的方式就连天昌帝都看不下去,及时打断了他们。
“按规矩讲,出了这种事,一般是要在家思过的。”天昌帝说。
云成眉目低垂,在看不见的地方指尖用力,紧紧按着自己的腿。
“不过南下在即,”天昌帝话音一转:“折合成月俸,多扣点也算个交代。”
云成眼睫微动,抬眼之间将失望敛去。
天昌帝顺着后话解释安抚道:“朕照样从私库里给你们补上,别声张。”
赵宸贺在旁边谢恩,云成张了张嘴又闭上,也跟着谢了恩。
“起来吧。”天昌帝表情松快了些,示意福有禄给他们上座位茶水,“若再有下回,朕可不能轻饶了。”
云成和赵宸贺一左一右各自坐在一侧,闻言一起笑。
天昌帝这才长长地叹一口气,恢复了之前的神情。他缩靠在垫子上,像败了的叶子。
三人一块沉默,内室只能听见笼内火烧炭旺的噼啪声。天昌帝一动不动,盯着窗边的绿植发呆。
赵宸贺看了守在门边的福有禄一眼,小半刻钟后,福有禄进来添了一回茶。
水流浇下的动静把天昌帝的神思拉了回来。他抬眸先是看向赵宸贺,突然问:“江夜于你如何?”
“尚可。”赵宸贺答。
天昌帝叹了口气,半是羡慕半是无力地说:“太上皇身边曾有一位侍卫统领,叫乌达。乌达于他,就如江夜于你。”他说着,轻轻摇头,无奈道,“江夜不如乌达。”
赵宸贺微微低头不语。
天昌帝视线兜兜转转,似乎又被那绿植吸引了:“朕身边缺人啊。”
云成腰背坐的笔直,他茶盏里头满着,统共没喝过几口。
天昌帝挥开上前喂水的宫女,自顾掩唇凶咳。
刚刚温祥平和的情景去不复返,仿佛一场短暂的镜花水月。
“皇兄。”云成出声,从后背到脖颈挺立的线条微微弯了一瞬复又抻直,仿佛被长刀撑住了。他在极短暂的时间改变策略,坚决地说:“臣弟请愿,随同去南方治灾,为皇兄解忧。”
赵宸贺一顿,不由看向他。
天昌帝也看着他,目光赞许与犹豫交错不定:“你刚回京不久,出远门疲累,肯跑这一趟?”
云成五官上一闪而过肃厉之色,将笼内旺盛的噼啪声逼退了大半,即便他语气是那么的‘轻而易举’:“臣弟头上已经背了一个季择林,也不在乎再多背两个别的罪名。”
天昌帝暗自呼出一口气:“你能有这份心,是好事。”
他接过了宫女候在一旁的茶水,吹凉后喝了一口:“你放心,等你回来,朕一定好好嘉赏你。”
“谢皇兄。”云成略低头,唇角下垂,表情尽数掩在阴影中,唯有眉梢眼角神采依旧。
天昌帝紧紧盯着他。
云成在这异常审视的目光中笑了一下,牵连着眼角低垂,叫人错以为他谦乖而驯良。
天昌帝眸中隐约闪动,深埋眼底的疑虑渐渐消散。
云成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表忠心,他贯会看人眼色:“江夜常见,‘乌达’可遇却不可求。”
即便天昌帝不信任,他也要莽撞得意气风发,喂他吃下定心丸:“臣弟鞠躬尽瘁,甘愿做皇兄的‘乌达’。”
·
“乌达此人重情义,他跟太上皇一起长大,心里已经认定了跟他既是兄弟又是主子,忠心无二。”沈欢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本看了一半的医术。
他盯着房间的顶,回想那个人:“忠勤王府发动宫变那天,乌达冲在最前头,以命换命,拼死拥护太上皇。所以忠勤王府的人尽数下大狱那天,他受封御前统领兼禁卫军总督,一时风光无两。”
云成躺在他旁边的另一张靠椅上,不太感兴趣的说:“知道。他儿子是御史监察宋礼明嘛,硬气的很。”
沈欢点头。
云成道:“也就是他才敢仗着自己的出身,提出关自己的顶头上司三个月禁闭。御史台没了季择林,只能拿他先顶上。”
“此一时彼一时。”沈欢说,“三个月一到,御史台就该反咬了。”
“时间还长,先顾眼下。”云成叹了口气,想起赵宸贺,眼皮都要跟着跳,“我后天就要南下庆城,京中事宜,一切托付给你了。”
“别说得这么悲观,最多半个月就回来了。”
“万事开头难,我们刚把邵辛淳攥起来,只等着推他一把。”云成把刀扣在手中,用指尖来回揣摩,“你要盯紧他,别让何尚书把他捞出去了。”
“那是自然。”沈欢虽然一口答应,但是显然也觉得这个当口离开格外的时机不好,“早说你要离赵宸贺远一点,现在挨了一口,下回该长点记性。”
云成盯着房梁沉默不语。
结合出了大殿之后赵宸贺说的话,不难猜出,他并不是非让自己南下不可,他只是借机‘敲打’。
——在对云成展示自己翻手云覆手雨的同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要妄图‘过河拆桥’,他只有一条‘顺从’的路可以走。
烛火轻跳,沈欢拿起书继续看。
云成片刻后撑刀坐起身,站起来的时候发丝飒飒,像破空的落刀声。
“早点休息,我走了。”他告辞道。
沈欢也从书中抬起头,偏头看着他:“年底之前刑部会清案,到时邵辛淳一定会落到何思行手里。雪落之前,务必赶回来。”
云成挡住一部分烛光,将刀挂回腰侧,束紧了些:“好。”
·
云成去春茶水榭找妙兰,等了一会儿才见到人。
妙兰重新梳好妆,在自己房内见他。
她脖颈上的红痕灿烂,即便散下头发都不能完全遮住。
云成只看了一眼,把视线收了回来。
“以后晚些或者更早些来吧。”妙兰给他倒茶,他伸手挡了,亲自斟了两盏,把其中一盏推给她。
妙兰端起来润口,告诉他:“我给舅爷写了信,告诉他你近几天就要回去,他应当会很高兴。”
云成不语,站在窗前望着皇城的方向。
妙兰倚在他肩旁,一起眺望漆黑的远方。
“我不日离京,要交代给你一些事。”他说。
妙兰轻声道:“要盯紧沈少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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