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暗示过于短暂,他来不及分析,已经一闪而过了。
他唇线和下颌都绷得很紧,胸膛起伏不定:“……微臣知罪。”
天昌帝注视着他。
在这威压之下,邵辛淳张了张嘴,艰难道:“微臣,无心之失……”
如果他再多了解天昌帝一些,就该知道此人喜怒无常、敏感多疑,又极其好面子,这种情况他应该一口咬定不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助他把沈欢刺杀皇亲的罪名做实,而不是在这里纠结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给了云成。
“掌嘴二十,关在家里继续思过。”天昌帝靠回原位,失望地说,“老三那里不出结果,不许放他出来。”
邵辛淳被拖了下去,随即门外响起了清脆的巴掌声。
“一个巴掌拍不响,”天昌帝听着那声音,心里很烦躁,“沈少府也该反省自身,为什么别人单抓着你不放。”
沈欢伏地行礼:“是。”
虽然邵辛淳之前把行刺案按到了沈欢头上,但那都是私底下操作的事情,只要邵辛淳不咬死,就没法逼着沈欢认罪。
但是现在前功尽弃。
邵辛淳改口了。
天昌帝想,当初太上皇那么不喜沈欢都因忌惮西北势力没有动他,他能忍,自己当然也能忍。
“沈少府回去将罪责书抄一遍,明日交给福有禄。”他将奏章扔回桌上,寒着一张脸,厌恶道,“若下次再卷进这类案子里,朕绝不会再留情面。”
沈欢仍旧答:“是。”
·
赶在宵禁之前,福有禄回到宫外自己的宅院。
妙兰站在门口望着远方发呆,见福有禄走过来也不笑,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她根本不用笑,她站在月光下,冷冷清清,散发着干干净净的冷香,比瑶池的仙女还要不可方物、高不可攀。
福有禄走过去,闻到了她身上的冷香,皱着眉斥责左右:“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知道给兰姑娘披件斗篷。”
侍女匆忙行礼,不等开口告罪,妙兰就轻轻柔柔地说:“我不冷。”
他看着福有禄,福有禄也看着他,听她又说:“我在等你回来。”
福有禄的心一会儿被月光凉涔涔地冷着,一会儿又被她柔柔地声音暖着,心跳都快了起来。
“以后在屋里等我就行。”他上前去拉她的手,“等我一起吃饭?”
妙兰没拒绝他,柔顺的被他牵着,轻轻地答:“嗯。”
福有禄揽着他进了房间,热汤热菜一道接着一道的端上桌,摆在二人面前。隔着腾腾的白汽,妙兰看着福有禄欲言又止。
“吃着说。”福有禄坐在桌上还不撒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背,“今日我跟皇上提起十二爷来,听皇上口风里都是夸奖,等十二爷回京以后,想必这称呼就该改了。”
他们坐的太近了,女子身上的脂粉味道更加明显,在重重纱衣下寻找着出路。
妙兰微微点头,抿着嘴朝他笑了一下:“谢谢老爷。”
这弱不禁风的笑把福有禄的心都笑碎了。
他伸手拿碗,亲自给妙兰盛汤,妙兰起身道谢,再次被他一把拉住了。
“不用你动手。”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喝一口酒就醉了,满心欢喜地说,“十二爷把你送到我身边来,我心里知足。”
妙兰颔首坐在他身旁,眉形清淡,就如她本人一般:“十二爷原是奴旧主,如今帮奴寻觅良人,奴心里感激。”
‘良人’一词听得福有禄通体舒畅。
“我都知道。”他好好地同妙兰保证,“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往后我自会在皇上面前看顾着十二爷。你放心,皇上登基的第一天就是我侍奉在册,我的话他能听进去。”
妙兰拿着手帕掩一掩口鼻,明亮的眼中有些湿。
片刻后,她自顾起身跪在福有禄腿旁,福有禄拉她不起:“快起来,怎么又要哭,你这是做什么?”
妙兰没有哭,但是她天生一副美艳模样,只需要摆出低落的神情,就叫人心疼不已。
“老爷,我少时吃苦受伤,导致不能生育。”她俯在福有禄的腿上,仰起脸望着他,“您不嫌弃我,收留我,对我有恩,我知道。”
她说自己不能生育。
福有禄也不能。
平日他最烦别人看不起自己,但是妙兰对他保证绝不会。
因为他们是一样的。
他低头望着妙兰的眼睛,心里升起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不知自己何时也跪了下去,伸手抱住了妙兰。
室内安静了许久,福有禄不知道该保证些什么,只抱着她,一连说了几次:“你放心,你放心。”
第33章
接连阴了两日的天在傍晚终于落下雨来。
沈欢没有打伞, 带着泅湿的兜帽走进邵家。
邵辛淳披着外衫站在廊下,脸上被掌掴的痕迹还未消除,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有些渗人。
沈欢摘下兜帽, 二人隔着雨帘对望。
“你竟然还能进得来。”邵辛淳眼中敌意依旧, 头发却不如之前服帖,杂乱的像两日没有梳理,“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欢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这安静令人烦躁, 邵辛淳声音大了起来:“我要向皇上揭发你。”
“去啊。”沈欢终于开口,轻轻地, 比雨声大不了多少,“告诉你一个消息,三爷死不认罪,一口咬定就是你和何尚书陷害他, 吵着要见皇上的面。”
“闭嘴!”邵辛淳紧紧盯着他, 声音低下来, 喃喃道:“你, 你们要害我师父……不对,你, 你是来替三爷报仇的?”
沈欢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静的仿佛生长在地上的一棵树, 就连风雨都摇不动上面的枝叶。
邵辛淳狠狠耸起眉心。
无情的雨仍在下。
良久, 沈欢呼出一口气:“你倒是肯一心一意对你师父, 你师父会这样对你吗?”
邵辛淳耸起的眉心不动,沈欢说:“你关了这么久,他有想办法救你出去吗?”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邵辛淳怒视他。
沈欢轻飘飘地:“我都能进来看你, 他堂堂尚书不能吗?”
“那是他要避嫌。”
“是避嫌, 还是嫌弃?”沈欢嗤笑一声, “真是可怜又天真。”
邵辛淳厌恶他平静的模样。失去自由已经把他的耐心消磨干净,而这样的沈欢几乎令他发狂:“你不能害尚书,他从来没有想过害你。”
“‘不能’,”沈欢低声挑拣他话中的字眼,“‘从来没有’?”
这话说得他自己想笑,于是便真的挑动唇角,嘲讽般笑了起来。
邵辛淳:“他真的没有想过害你,只要你离他远一点,我也不会害你。”
沈欢伸出手,雨滴落到他手心,“远不了。”
眨眼间手被雨水打湿,袖口也有了深色的水痕,他的嗓音就如这深秋的雨一般淅沥冷漠:“他跟我是夺师之仇,也有杀父之恨。你真是蠢,就像当初的我,蠢的天真。我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邵辛淳震惊的睁大双眼。
沈欢眉梢一动,似乎又冷笑了一下。
“高祖皇帝末年,何思行为了前途,设计抢走我师父,使我远去西北。”他望着雨中画面,似乎想起当年情景,因此瞳孔里多了些苍凉的恨意,“你去问问你的好师父,有没有这事?”
邵辛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天生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不管跟你多好,许给你什么未来,最后都会背叛你。”沈欢说,“如果不信,你可以试试。你只是他豢养的一条狗。”
“不是,不对!”邵辛淳紧紧抓着栏杆,手背青筋暴起,“我信他,你胡说!”
雨大了些。沈欢手里的雨水逐渐多了起来,将那手指冰的仿佛一块雕刻的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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