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人,但在先帝的书房见过画像,那会儿他尚在潜邸。那会儿我好奇,问他这是谁,他顿了半晌,只说是枝秋海棠。后来他称帝,四海臣服,有一天我想起那副画像,又问他为何不把人接进宫,他说海棠已经谢了。”皇后抿了口凉茶,“这会儿再算算日子,那段时间,侯府秋姨娘也是玉碎珠沉。”
祝鹤行静静地听,没说话。
“那时我当然不会多想什么,如今看来,我好似明白了先帝的心思。秋海棠是宫外的花,烂漫自由,却无奈早谢,所以他更不忍将她留下的孩子困在皇城。朝天城开放自由,能在那里富足地过一生,总比在权欲中心尔虞我诈来得自在安全。但是没想到,”皇后叹了口气,“他还是回来了,还与你相结合。”
祝鹤行喜欢这句“相结合”,他说:“娘娘有话要对我说。”
“听说沈家世子与鹊白很是亲昵,我猜想永定侯府不站五皇子,而是站在鹊白身后。你更加不用多说,再加上先帝的遗诏,有些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旁人要不要争,我不知道,但是承彦不争。”皇后目光明亮,毫无躲避闪烁之意,“他也争不过。”
皇后深知她儿子不是这块料。
“作为母亲,我不愿让自己的儿子身死名败,也不愿意他硬着头皮去挑承担不起的大梁;作为孟家的女儿,我也不愿因我们母子而牵连家族;作为皇后,我更要遵从先帝遗诏,扶持新君。”皇后起身,郑重地对祝鹤行说,“我意如此,鹤行,还请你替我传达。”
祝鹤行说:“娘娘的意思,可不能全作数。”
“作数的,我的儿子,我清楚。”皇后说。
祝鹤行喝掉杯中的凉茶,起身说:“那我便也信了娘娘。”
*
另一边,宋渡没有找到沈鹊白,他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宣都外的一处农舍小院,距此百米外的山坡上,沈鹊白翻身下马。秋戈奉命为他指路,说:“主子有令,今夜我为公子所用。”
沈鹊白“嗯”了一声,“确定院里没有别人。”
秋戈点头,“暗哨一直守着,确定在此之前无人进出,只有容含徵一人。”
“那就好。”沈鹊白目光幽幽,“去,放火烧了那院子,我要容含徵爬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1】孔子《礼仪·聘义》
第66章 恨火
火油淋下, 火箭钉入门窗,再借夜风,屋舍霎时燃烧起来。
秋戈扔掉已经燃完的细香,说:“还没动静, 容含徵会不会已经自戕了?”
“她骨子里傲得很, 怎会允许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喏, ”沈鹊白抬头, “这不就出来了么。”
只见华服云鬓的女子从火中跑出,摔在院中,她手圈喉咙,呛声咳嗽,精致的妆容被烟尘弄脏了。
半晌, 她站起来,环顾四周, “宵小之徒, 敢做不敢露面么?”
“哧——”
箭矢疾出, 射中容含徵的小腿, 她闷哼一声, 半跪倒地, 哑声道:“滚出来!”
“这就出来了。”
这声音清越年轻,十分陌生, 容含徵抬眼, 看见一双缎面黑靴, 金绣牡丹。她顺着那靴子往上看, 年轻人容貌冠绝, 浅笑奕奕。
“初次见面, 请容我介绍一下自己, 某,沈鹊白。”沈鹊白合上折扇,恭敬作揖,“给母亲请安了。”
容含徵看着他,笑出了声,“是他让你来杀我?”
“怎会?阿行若是下得了手,母亲又怎么有机会老鼠般的东躲西藏这么久?”沈鹊白说,“我是奉先帝遗命,诛杀逆贼容氏。本来此事无需我亲自动手,但是……”
他莞尔,语气很轻,“我实在很不喜欢母亲,所以想亲眼见证母亲的死,也想尽一份孝道,亲手送母亲上路。”
容含徵不怒反笑,“好个心狠手辣,不愧是他的儿子!”
沈鹊白“诶”了一声,悠悠地晃着扇子,“我再狠毒也及不上母亲,毕竟虎毒不食子,可母亲待自己的丈夫儿子如肉中刺,眼中钉,恨不得将其碎骨断魂。若论毒,母亲,您才是第一人。”
“哦,我听明白了。”容含徵凤眼微挑,媚色陡生,“你爱上我儿子了,你想为他出气?”
沈鹊白没有言语。
“他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对我下杀手,甚至连我的行踪都不肯掌握,他是在躲我啊,他还是个胆小鬼,就像当年他站在门口听了那么多,亲眼看见我喂他父亲喝下毒药却连门都不敢推开一样!”容含徵痴痴地看着他,那目光如怨如恨,是在透过沈鹊白看景安帝,“你今日杀了我,你以为能瞒得过他?”
“瞒不过又如何?这是先帝的旨意,殿下还敢抗旨吗?哦,他敢,可是他恐怕不会啊。”沈鹊白嘶了一声,思索般地说,“若论血缘,先帝自然是比不上您,可论亲疏远近,您是清楚的啊。先帝从小养育殿下,将他视若亲子,尽心培养,他给殿下的宠爱、教导、信任、重用都是您吝啬给予的。反之,您大方恩赏殿下的残忍刻薄和狠辣手段,他是半分都舍不得强加。”
容含徵没说话,发间的金钗在火光间诡色分明。
“如此,”沈鹊白垂眸,施恩般地睨着她,“殿下哪怕是为了报答先帝的养育之恩,也不该能插手。”
“他当然不会插手,我说的是你啊。”容含徵眼神怜悯,“你心疼他,可今夜过后,你就是他的杀母仇人。他再恨我再怨我,血缘这东西,你以为能断掉?”
“为什么断不掉?”沈鹊白疑惑地偏了偏头,随即他弯腰凑近,轻声说,“您死了,它不就断掉了么。何况,”
他用扇子捂住了脸,像小时候在学堂偷偷与同窗讲悄悄话那样,“江湖用毒用蛊者虽踪影难寻,但我要找他们,他们就只能乖乖出来。殿下若当真放不下,我自有法子帮他。”
容含徵不可思议地呵了一声,“他遇上你,真不知道是运气还是劫数。”
“您想知道,届时可以在地狱好好看着。”沈鹊白手中折扇一挥,容含徵腿上的箭矢毫无预兆地拔出。
这疼痛猝不及防,容含徵低头,额间已经被汗浸湿了。她咬着牙,“你想折磨我,有什么法子大可使出来!”
“别急啊,今夜我有的是时间陪您玩儿。”沈鹊白摩挲着箭身,“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我就说嘛。”容含徵说,“你有事求我。”
“不是求,”沈鹊白指正,“是给您一条轻松点的死路,否则今夜我就在这儿把您一片一片地片了。不过您放心,我不会一直片,大概三十下之后,我会为您止血,用千金药丹为您吊住一口气,然后,”
折扇触碰容含徵的眼睛,“我会剜掉您这只眼睛,因为它和殿下的眼睛实在有点像,您用它这般看着我,我怕我会狠不下心。这里火势不小,烧沸汤不成问题,我把它煮熟,喂给您吃。如果您还不愿意绑我解惑,那么接下来,就是您的耳朵,鼻子,舌头……”
容含徵喉口发呕,“你!”
“嘘。”折扇抵在容含徵唇上,“母亲,现在您可以告诉我,信王为何要贪污永州赈灾银了么?”
“我当你是要问什么。”容含徵嗤笑,“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是我指使。”
“我知道,可您拿这么多钱做什么呢?”沈鹊白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阴郁,“我问的是,你的同谋是谁?”
容含徵眯眼,半晌后,她涩声道:“狗皇帝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你果然比他的其他儿子更适合坐那个位置。”
沈鹊白说:“谢谢夸奖。”
容含徵说:“你何必知道这个,只要把遗诏拿出来,谁敢不臣服于你便是叛臣逆贼,你大可光明正大地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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