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请更衣(74)
钟文晋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想些什么,或者该考虑什么,好像整个思想都处于一个空白阶段,目光掠过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什么也没收进眼中。
走着走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声,钟文晋觉得很熟悉,抬眼一看,就见迎面走来几个富家公子哥,都是钟文晋以往的在京城中的酒肉朋友。
这些个人平日里都聚在钟文晋前后,左一个“晋爷”,又一个“钟小少爷”,钟文晋知晓他们这是故意追捧,却也懒得计较。
其中有几个跟他关系也确实不错的,最起码能够每次出来在一起玩乐。
钟文晋看着那些人慢慢走来,互相说笑着,时不时发出令人侧目的笑声。仿佛在聊什么有趣的事情。
钟文晋曾经是站在那些人中间的那个。
他站在路牙边,看着往昔的朋友说着笑着擦肩而过,甚至没人注意到他。
他始终沉默着,也没有出声喊,就这样看着几人越走越远,直到背影都消失在人群中。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隔着一层皮,脸颊没法真正的感受到指腹的触觉。
现在的他是一个贴着人皮假面苟且生存的人,他在这景京城之内,再不能以真名字真面目示人。
换句话说,现在的他就是这个世界的陌生人。
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揍了别人之后还理直气壮道,“老子是谢家行四,名字叫钟文晋,你记清楚了别报仇找错了门!”
钟文晋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他又继续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两边的风景模糊不清。
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显得格格不入。
钟文晋不知不觉走到了京城内最大的糕点楼前,抬头看去,见这座自己以前经常光顾的楼进出的人络绎不绝,仿佛一直没有变过。
只要往门口一站,就能闻到糕点的香气,但现在的钟文晋却没有吃糕点的心思,呆呆的站了一会儿。
正当他发着呆时,忽然瞥见谢昭雪的身影,他眸光一亮,再盯着一看,又暗下来。
谢昭雪依旧是那副模样,浅黄色的大氅绣着如意纹一样精致的花纹,雪白的狐裘几乎要与他白皙的脸形成一色,俊美的脸上带着温润的浅笑。
谢昭雪一直都是这副温文儒雅的模样,笑容从来都是不显疏离和冷漠的,总觉得想让人无端亲近。
这也是谢昭雪在京城中人缘极好的原因。
钟文晋也正恰恰讨厌他这一点,不论跟谁都交好,也只有他对着谢昭雪泼皮耍赖的时候,谢昭雪才翻了那张笑脸,是他怒目圆睁。
眼下他正往糕点楼走着,身旁跟着一个衣裙华贵的女子,身后还跟着婢女家丁。
谢昭雪对女子一向保持明显的距离,从不曾见过他跟哪个姑娘单独在街上闲逛的。
钟文晋有些纳闷,仔细一看,却发觉那女子不是别人,竟然是乔妍词。
那一切就合理了,乔家本来机会谢家有婚约在身,两人就算一起在街上走,也是正常的事。
“老兄,你在看什么呢?”身边忽然有人问道。
这是钟文晋自打出门以来,第一个主动跟他搭话道人,他瞧了一眼,发现是个一个普通男子。
“看乔家姑娘。”钟文晋回答。
“嗨!别肖想了,乔家千金这朵花已经被摘了,你没机会了。”身旁人毫不留情道。
“我知道。”钟文晋淡淡的回答,声音沉下去,“我一直都有没有机会。”
这话不知道指的是乔妍词还是其他。
“这京城里的好姑娘多的是,老兄你也别太伤心。那人随便安慰了两句,随口道,“不过乔家这姑娘算是极幸运的了,嫁去谢家就再也不用愁往后的日子了。”
“乔家也是朝廷大官之家,何时愁过?”
“这位老兄呢这就不知道了吧。”那人是神神秘秘道,“而今谢家正是圣上重宠的时期,谢家少爷又没有纳妾娶妻,若是乔千金嫁进去,那便是整个谢家的主人,身份自然就不一样了。”
整个谢府?
钟文晋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
谢昭雪如今是独住一府的,虽然比之谢晟然主的府邸要小,但谢昭雪一个人住也足够了,京城的人都称之为小谢府。
钟文晋就是住在这座小谢府里,平日里十分自由,谢晟然和谢漪露也只来看过他几回。
他觉得乔妍词若是嫁进来,最多也就做小谢府的主人,大谢府里还有外公外婆撑着呢!
后转念一想,只一个小谢府的主人也足够了,钟文晋又不是谢家人,暂住一段时间还好,若是一直住着,将来谢昭雪跟乔妍词生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家,拿他的存在岂不是非常尴尬?介时谢昭雪也厌烦了他,那若是被乔妍词赶走,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直到这个时候,钟文晋才意识到,整个京城中,好像没有他的落脚地了。
看着谢昭雪和乔妍词进了楼里,钟文晋突然失去了跟别人闲聊的心思,一句话没说的就转头离开。
他一路回了谢府,钻进自己房中,心情郁郁。
没多久谢昭雪就回来了,他来到钟文晋的房前,挥手遣退了守在门旁的婢女,提着食盒敲门。
里面没声音,谢昭雪方才进门的时候问过了,下人明明说他在房中,为何不出声?
谢昭雪停顿一刻,抬手推开门,就见钟文晋已经摘了人皮假面坐在房中,不点灯也不点暖炉,整个房中凉冰冰的。
他走到钟文晋身边,把食盒放在桌上,“你坐这想什么呢?我敲门都听不见。”
钟文晋恹恹的抬头看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抿了抿唇不说话。
钟文晋若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模样很明显,谢昭雪一眼就看出来,一边打开食盒一边道,“吃点东西吧,别想那么多了。”
钟文晋原本还能压住烦躁的情绪,但看见食盒中那些漂亮的糕点中,有一个被咬了一小口,放在食盒的边缘。
这是什么?两人卿卿我我的吃完糕点,还好心给他打包了一些剩下的回来?
这一口小牙印难不成是乔妍词俏皮留下的?
钟文晋一下子觉得怒火中烧,劈手一挥,直接把食盒扫翻在地,食盒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里面的糕点撒了一地。
“谢昭雪,别对我惺惺作态,我不需要!”钟文晋低眸看着一地的狼藉,眼圈瞬间红了,强作凶狠道。
谢昭雪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大火气,倒没有生气,叹一口气道,“怎么越来越难伺候了,你若不想吃直说就是,我本来还想吃两块,现在好了,全被你打翻了。”
这话听在钟文晋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
他就知道,谢昭雪总有厌烦他的一天,并来他就看自己不顺眼,如今能收留几个月估计是极限了,现在钟家刚一倒,他就迫不及待跟乔妍词来往。
或许他早就想赶自己走,只不过碍于面子不好直接开口,所以想借乔妍词来赶走他。
“你何必这样大费周章?想要我走还不简单?老子也不稀罕住你这!”钟文晋恨恨道。
“你想走?”谢昭雪面色一变,微微皱眉,“要去哪里?”
“就算现在钟家没了,我若想活下去,方法多的是,你以为我没了你就不行?”钟文晋道。
“谁让你走的?难不成是我阿姐?”谢昭雪道。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能去的地方多的是!离开京城天大地大,我想去何方就去何方。”钟文晋也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
“应该不是阿姐,如今钟家身上负罪,你贸然出去太过危险。”谢昭雪猛的盯着他,危险的眯了眯眼睛,“是你自己要走?”
“我意已决!”钟文晋怒道,转身就要走,打算去银庄里把之前存的一些小银子拿出来,当作盘缠用。
谢昭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有些鲁莽的把他拉回来,“别胡闹!”
钟文晋只觉手腕又些疼,一边挣扎一边冷笑,“是啊,不论我做什么都是胡闹,这里只有我们俩,你就不必演戏了,我若走了你指不定在哪偷着乐呢。”
他的眼睛紧盯着钟文晋,“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钟文晋道。
“你在谢府住的不如意?想吃什么带你去吃,想要什么我便给你去买,为什么想着要走?”谢昭雪沉声逼问。
“想要的东西?我想要的东西你根本没法给我。”钟文晋微微摇头。
“你说。”谢昭雪不想看他摇头,干脆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脸往前凑了一分,“你想要什么?”
如今的他正在气头上,没察觉两人的距离过于近了。
钟文晋微微后退一些,像是忽然想到般问,“我想要乔妍词,你也能给我吗?”
这话刚一问出口,谢昭雪的脸色霎时黑下来,眸中染上怒气,“不行!”
“哈,我就知道。”钟文晋见他这副模样,冷笑一声,眼圈又红了,咬牙切齿道,“你这个骗子。”
“除了这个,其他的都可以。”谢昭雪看见他的眼眶,有几分故作坚强的脆弱,方才顿起的怒意极快的消融。
“这是你说的!”钟文晋恨声撂了一句,然后在谢昭雪完全没反应的时候猛地扑上前,发狠一般咬住了他的唇。
到底是害怕咬疼他,钟文晋在最后关头卸了力,更像是用力的含住他的嘴,毫不客气的吸吮起来,舌头直往他的嘴中冲。
谢昭雪惊得呼吸都停了,嘴上被钟文晋粗暴的舔咬,后腰也被一双手紧紧抱住。
紧接着,他就感觉脸上传来泛着凉意的液体,垂眸仔细一看,便看见钟文晋长长的睫毛上沾了晶莹的泪珠。
反正要走了,亲一口应该没事吧,总不至于更糟。
钟文晋想。
☆、药
记忆中钟文晋上一次哭好像是在好几年前。
小时候的钟文晋还是很爱哭的, 粉玉雕琢的模样,一哭起来十分惹人怜爱,谢昭雪每次看见他哭,都想抱起来亲一亲。
可是后来,钟文晋长大了,变成一个刺猬,尤其是每次跟他见面, 敌意都非常明显。
此刻的钟文晋显得很脆弱,泪珠挂在睫毛上,微微颤抖着, 但他手上的力道又极其坚定。
泪滴从眼角滑落,钟文晋原本害怕谢昭雪会把他猛地甩开然后暴打一顿。
他都想好了,就算是挨打也值得。
然而谢昭雪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钟文晋更觉得心中苦涩难过, 他甚至能想象道谢昭雪正冷眼看他的样子,像一把锥刺往心尖上刺, 疼得厉害。
钟文晋想用自己尖利的牙齿把谢昭雪嘴唇咬出血,至少给了他疼痛,他能够记得,但他却狠不下那个心, 只拿牙齿磨了魔他的唇瓣。
正当钟文晋想要努力记住这个瞬间时,那柔软的,湿润的嘴唇突然动起来,竟一下子反把他的唇包住。
还不等钟文晋有所反应, 谢昭雪的手顺着钟文晋的脊背爬上后脑勺,不知按在那个地方,他就觉得后颈一麻,双眼陷入一片黑暗,彻底失去了知觉。
昏之前,钟文晋骂了谢昭雪一句,而后又想,他是不是回应了?
钟文晋这一晕,不知道晕了多长时间,醒来时都已是黄昏日暮。
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不用想都知道是谢昭雪的手笔。
钟文晋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入目是一片昏暗,自己的靴子摆在床边,他想起之前自己的冲动,一时又是难堪又是难过,低落了一会儿,忽然又把情绪转为气愤。
怕什么?早就该料到会有这一步,谢昭雪再不待见他又如何?反正他都要走了。
想到这,钟文晋一鼓作气的掀被下床,点上灯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统共也没多少,收拾完之后,他前往谢昭雪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