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简直是——”邵仲文恨铁不成钢地在病房里转悠, “没出息!”
邵景行靠在枕头上看他转悠,忽然问∶“二叔你现在很失望吧? 偏偏在立了功的时候不行了,以后没了往上爬的资本,也帮不了你了。”
“什么?” 邵仲文愣了一下,脸上不知怎么的有点发烫,“胡说!”
“胡说吗?”邵景行看着他, “那二叔你有没有想过,我异能受损,会不会伤身体? 你从进了病房,有没有问过我—句?”
“你,你这不是好好的吗……”邵仲文头一次被侄子看得窘迫起来,想要发火,却又发不出来——邵景行戳穿了他内心最深处却也是最本能的想法,他确实一听见异能受损就忘记了问问侄子的身体,也确实是有些失望,而且这失望不仅仅是失望于侄子失去了机会,也失望于自己失去了助力……
但他当然不能承认,只能硬着头皮板起脸∶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不说别的,你跟他在一块儿,孩子怎么办? 他会生孩子?”
邵景行歪着头看看他二叔,忽然叹了口气∶“其实吧,我觉得咱们邵家的基因不太好。”
他不等邵仲文瞪眼就说∶ “我爸,找老婆就图漂亮,带出去有面子,娶到手也就无所谓了;二叔你呢,娶老婆跟做生意一样,利用完了也扔一边。就是对孩子吧——我琢磨我要不是个儿子,我爸可能也就不放心上了,跟二叔你一样,说不定就在外头再包一个生儿子。”
“胡——“邵仲文想反驳,却又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因为邵景行说得半点都没错,他倒是没在外头包什么小三,可是跟自己嫂子——性质一样恶劣,说不定还更差劲。
“所以啊——”邵景行把两手一摊,“我真不觉得我这样的基因有什么好传下去的,难道咱们家还有皇位继承吗? 以前还有点家产,现在啥也没了吧?”
邵仲文的脸色阵青阵红,一口气已经冲到胸口上,想把侄子兼儿子大骂一顿,可是这嘴却始终张不开。他能说什么? 邵景行说的全是事实,包括现在邵家已经没有什么财产可继承,这也是事实,因为都被这小子捐了!
“二叔你坐下歇歇吧。” 邵景行也不是想把他气死。以前他看见邵仲文就浑身难受,找不到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所以只能变着法的气他。但现在山海世界走了一遭,他感觉自己都有点升华了,再看邵仲文的时候,居然觉得有点怜悯他的意思——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没有看见过星辰大海的人,只知道自己的那口井也是正常的了。
咳,虽然他也不是去看星辰大海的,但他都是经历过生死,接受过考验,拯救过世界的人了,何必再跟邵仲文这样还汲汲营营于名利的俗人计较呢?
“二叔啊,你眼光应该看长远一点……“邵景行感觉自己现在可超脱了,“你别只看自己这一辈子。人这一辈子才多久啊,让你活成第一寿星,也不过就一百来年吧? 一百来年算什么呢? 何况去掉小时候不懂事的那一段,再去掉老了什么都不能做的那一段,还剩多久啊?”
邵景行说着说着,有点找不到重点了,诶他刚才是想说什么来着?对了,是要让邵仲文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别只看自己的基因,要想想整个人类的传承嘛。
在山海世界里,那鳌足柱里的累累白骨也是一条条性命。刑天共工被阖族而灭。另外两根柱子他没有见过,但想来里面也是相同的。
这些白骨里,有没有不该死、不愿死的人呢?在死去的时候他们心里有没有怨恨着女娲?甚至没有被送进螯足柱的人里,有没有在心里暗暗觉得残忍的呢?
女娲最后把自己封在了钟山里,是因为只有这种办法能保存玉红草,还是因为她内心深处其实也已经不想再走出钟山,不想再面对那个决定的后果呢?
而后人的记载之中,最终只留下了“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天“的大功,只记载了“断鳌足以立四方”,而把诛共工隐为“杀黑龙以济冀州“,而掩埋了五色石的真相,又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当权者需要塑造一个英雄形象,避免真相引发动乱吗?
邵景行总觉得不是这样的。大禹秘密地留下了相柳,大概就是在维持着冰洞里的那个传送阵吧?也许有人一直期望着,女娲最终还能从钟山里走出来……
脱缰野狗般的思维让他愣了一会儿神,然后把前面要说的话都忘记了,反而是十分感慨且真诚地说∶ “二叔,我是做不了大英雄的。”
其实就是在相柳池那里,他拼了命的一步不退,那时候他心里想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完成任务拯救世界,他想的还是霍青。要是霍青不在钟山里面,或许他就跟唐佳一样只想离开山海世界,以后永远也别再进来。
唐佳的异能消失,说是因为使用过度,但也未必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不想再要这个能力了。
邵仲文让他不着边的话说得要气死∶“谁指望你当大英雄了!看你也不是当英雄的料!”
邵景行并不生气∶“以前是没想过,但是现在二叔你已经在想了。”
邵仲文再次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忍着气说∶“既然你不想当英雄,那二叔也不强迫你。”
他正想着怎么先劝邵景行收敛一点儿,让他有时间慢慢来处理这件事,就听邵景行嘿嘿笑了一下∶“二叔,你做不到的。”
“你说什么!” 邵仲文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我说二叔你做不到。”邵景行笑得像个小痞子,“二叔你比我爸还像个生意人,只要有筹码,你就肯定要去交换的。就算你现在说不换了,其实你心里想的不过是以后再换。”
邵仲文脸胀得通红,半天才咬着牙说∶“你真不像我们邵家人,就这么没出息!”
邵景行倒是很无所谓地拍拍手∶“我倒希望不像。咱们家有二叔出息就行了,我不用那么出息。二叔你想想,我捐了家里的钱才出息了一次,那要是我真想当大英雄,真想出息,万一再想起来把你也捐了呢?”
邵仲文心里不可抑制地咯噔了一下。再捐? 邵家还有什么可捐的?再捐真就只能捐他了。
侄子好,儿子好,终究不如自己好。邵仲文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说∶“你大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
这句话不过是给自己挂最后一块遮羞布罢了,他自己也很明白,因此说到一半也就说不下去了。
邵景行也不戳截穿他,仍旧笑嘻嘻地点头∶ “二叔说得对。”
邵仲文感觉自己血压就要飚到一百八了,全仗着这些年磨练出来的脸皮才勉强地支持着说了一句∶“那你以后呢?”
邵景行歪头想了想∶“我跟霍青打算跟着顾叔去住。”
邵仲文感觉膝盖又挨了一刀——他邵家的儿子,要跟着姓顾的去住!
邵景行看着邵仲文走出病房,脚步稍微有点踉跄,但人还是站得挺直的。霍青拎着—盒洗好的草莓进来,跟他擦肩而过,他也没忘记向霍青点了点头,甚至还说了一句∶“以后小行就拜托你了。”
“我二叔真是个天生的政客。”邵景行啧了一声,也不管邵仲文有没有走远,能不能听见他的话。
霍青非但没有反驳他,反而接了一句∶“不过他没等我回答就走了,看来多少还是有点触动吧。
“过两天就没了。”邵景行没心没肺地说,伸手去抓草莓,被霍青打了一下手背,顿时把脸垮下来。
霍青好气又好笑地递给他牙签;“手都不洗。”
邵景行拿牙签插个草莓填嘴里,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我可能真是他儿子——我们俩都天生的无情无义。”
霍青给他抹去嘴角的草莓汁,很肯定地说;“你不是。”或许邵景行并不是个整块儿当英雄的材料,但他怂怂的壳子里也有那么一块热烈又坚定的芯儿,可能很多时候都看不见,但是如果有外力重压下去的时候,这块芯儿的温度和硬度就能显出来。就像当初他第一次看见他,他为了几个小孩跟绑匪硬扛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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