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耀还没来得及按下通话键。举着手机,呆呆地抬起头。
一瞬间认不出面前那个人的脸。
对方急匆匆地走来,目光敏锐,察觉到他不对劲。脚步顿时又加快。
但江耀没有感觉到危险。
所以没有后退。
【方警官。】
心里的人轻声提醒。
江耀近乎本能地,跟着重复:“方警官。”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方警官指了指他的眼睛,顺手从附近办公桌上唰唰抽了几张纸巾,“刚哭过?”
江耀恍惚着。
没有回答。
刑警队的大厅里,那些正在接受处理的小混混们显然是认得方警官的。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江耀身上。
和那些纹了花臂一嘴黄牙的混混们比起来,江耀这种白皙漂亮、一看就是乖学生的少年,实在是和周围环境太格格不入了。
“来,你到我办公室来吧。”方警官注意到那些视线,当即脸色一沉,朝那些混混作了个警告的手势。
混混们和方警官对上眼,不由得表情一怵,肩膀一缩,登时别过脸去,不敢再往江耀这边乱看。
方警官眯着眼睛,眼神如刀地一个个扫过去。直到确认所有混混都心虚地低下头。
这才伸手,拉住江耀的胳膊。
温暖有力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坚定地,引领他穿越人群。
如同一种无形的强大守护。
凛然正气。
江耀偏过头,呆呆地看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
“……方……警官……”
离体的魂魄仿佛终于归位。江耀缓慢地眨了眨眼,最后一滴泪水消失在眼角。
泪水终于止住了。
方警官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先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坐着休息一会儿。
即便方警官不是心理学专业,也很明显地看出江耀的精神状态很差。
如果方警官手里有移动终端,那就会发现,江耀的san正在从低值缓慢恢复。
方警官坐在沙发上,耐心等了一会儿,见江耀情绪稍微好一些,这才开口:“你最近都去哪儿了?打电话给你一直打不通,去你家也没人。”
江耀:“……”
不安感又涌上来。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出任务的事。
没想到方警官问这话的重点不在于审问他的去向,而只是出于关心。
“最近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吧?你那帮奇葩亲戚还来骚扰过你么?”
奇怪的事。
江耀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声音。
“咔哒。”
江耀说。
方警官:“?”
咔哒。从右边靠下一点的地方升起的。
咔哒。很清脆的一声。
不知怎么,这个声音开始在脑子里回响。
以缓慢的频率。咔哒。咔哒。咔哒。
却每一次都令他愈发焦虑,恐慌如火苗落在稻草上,剧烈蔓延。
【是车门落锁的声音。】
心里的人轻声提醒。
【江耀。你还听得到我说话吗?】
【江耀……】
江耀像是被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地四下环顾。
【……】
心里的人再次陷入沉默。
“怎么了?”方警官皱起眉头,感觉江耀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精神莫名其妙又瞬间紧绷。他开始思考要不要先喊个心理医生过来帮忙看看。
“车门……”江耀却开口了,声音发哑,显然是哭得狠了。
方警官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极大的关注。
“车……门……落锁……?”江耀带着一点仿佛自己都不能理解的疑惑,缓慢地说。
方警官:“?”
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不会真的恶化了吧。
方警官虽然不愿意接受,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江耀的自闭症,似乎又突然急剧恶化了。
非但沟通能力严重下降,就连精神状态也处于崩溃边缘。
为什么呢?
上一次恶化,是江一焕在他面前坠楼粉身碎骨的时候。
再上一次,是温岭西。
方警官心里一沉,敏锐地问:“是不是秦无味出事了?”
听到“秦无味”三个字,江耀浑身一震。
紧接着,整个人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跳起。
“秦无味……”江耀自言自语,朝门口走。手已经伸出去,去拉办公室门把手。眼泪同时又流出来,“秦无味……”
方警官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心中一瞬间回想起曾经接触过的精神病人。
——江耀此时此刻的状态真的像个精神病患者。情绪波动巨大,言行举止反常。旁人无法理解他的话语,更无法推测他下一步会干什么。
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已经等不了了。
如果不得到江耀的确认,案件侦查工作就没法进行下去。
因为一直联系不上江耀,这件事已经搁置了很久。不能再拖。
江耀如果仍然保留理智,大概也会希望配合调查吧。
毕竟,是和他的父母、和温岭西死亡有关的重要线索。
方警官叹了口气,拉过江耀的肩膀。哄他回来。
不自觉地用上了哄儿子的架势。
毕竟自己的儿子,也跟江耀差不多大。
虽然实际年龄比江耀还要小些,但江耀的长相本来就看上去很小,再加上性格懵懂天真,因此明明他已经二十一岁了,却时常让人误会他还是个高中生。
幸好,江耀并没有强烈地要走。只是像梦游一样,听到“秦无味”三个字,就本能地想要前往哪个地方。
……秦无味的事一会儿也得好好问。
方警官把人哄着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在心里合计着,口中斟酌着用词。
“你还记得吗,之前我问过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陆执’的人?”
方警官一边密切关注着江耀的精神状态,一边沉声询问。
江耀对这个名字的反应,倒是没有对“秦无味”的反应来得大。
他只是茫然地睁着眼睛。黑白分明的瞳孔里,空空荡荡。像是一口被掏空了的井。
怪渗人的。
方警官当然不会为这么一点小事感到害怕,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后背发毛。
江耀没有回答他。只是用空井一样的目光,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方警官想了想,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打印纸。
纸上是一张照片。
方警官出于谨慎,事先一手搭住江耀的肩膀,以防他看到照片后作出什么过激反应。
这才把照片缓缓递过去。
“我们查到一个极有可能和你父母那几个案子相关的人。名字也叫陆执,而且和你一样,也曾经神秘失踪。但他7岁那天就失踪了,已经销声匿迹二十年。”
“这是我们通过技术手段,利用他7岁时候的照片,演算出来的他现在的长相。”
“如果他现在还活着,大概是长这个样子。”
方警官盯着江耀的脸,语气凝重而小心:“你见过这个人吗?江耀。”
江耀低下头。空洞而失焦的视线缓缓落在纸上。
一瞬间。
冰冷尖锐的冰锥,再一次狠狠捅进大脑。
透过眼眶,穿过眼球。冰锥仿佛捣烂大脑,在那柔软脆弱的脑组织里反复碾凿。
江耀开始发抖。
浑身上下,剧烈颤抖。像个高热寒战的病人,就连牙齿都在不住打颤。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却因为喉头肌肉的过度紧绷而无法发声。
“你说什么?”方警官表情凝重,凑过去,试图听清他说的话。
江耀的嘴唇张开,又合上。
他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癫痫大发作开始抽搐。
方警官一手按着他的肩膀,给予他鼓励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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