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镜恍然间觉得,他还是高估了自己见世面的程度,至少这种把所有工人安排到一间大屋里居住的模式,他就有些难以接受。
唐镜倒没有什么洁癖之类的毛病,但是声音、气味儿、空间感……种种干扰叠加到一起的时候,带给他的冲击力确实挺大的。
唐镜的被褥两边,一侧是铁牛,另一侧是张二哥,这两个人呼噜声打的一个比一个更响亮,铁牛睡觉还不老实,胳膊腿总会乱动。
唐镜实在睡不着,偷偷爬起来,打算到院子里吹吹风。
说来也巧,每一次进入这个世界,都恰好是春末夏初的时节,温度恰好,即便是夜里也不会觉得冷。
而且这个季节有很多植物开花,微风袭来,空气里都是香的。
唐镜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朝着角落里的院门走去。
他们居住的是梧桐园外围的一个院子。院子四面都是房屋,中间有水井,水井旁边种了几棵柿子树。院门在角落里,据唐镜观察,院门两侧的房屋都是空着的,这个时节,府里并没有那么多的长工,也不知管家为什么不安排他们分开住。
院子再往北,还有一个堆放柴火、各种杂物的院子。听铁牛说,出了这个院子,外面就是童家的田地了,住在附近村子里的,多是童家的佃户。
院门没有锁,门外是一条小路,通向南边的梧桐园。
梧桐园就是二少爷童嘉铭的住处,铁牛跟他说,童家能发展的这么好,跟童嘉铭的创新与设计分不开。
说白了,这个院子就是这位二少爷搞研发的地方。为了沟通方便,那几位据说重金聘请来的老师傅就住在梧桐园侧面的小跨院里,有时候童嘉铭还会与那几位老师傅研究到深夜。
在下人们的心目中,童嘉铭是一个非常勤奋的人,对工作要求极为严格。之前有两个长工就因为在搬运瓷胚的时候大大咧咧的,被他毫不客气地撵走了。
入夜后,梧桐园的大门就上了锁,但旁边的小跨院却没有,唐镜围着跨院绕了一圈,忽然发现小跨院里的一个房间还亮着灯。
没有夜生活的时代,普通百姓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眠,这个时间……唐镜看看月亮的方位,应该已经超过了十一点,为什么老师傅还不睡呢?童家的二少爷明天要办喜事,按理说,最近几天都不会有什么重要的工作了。
唐镜这样想的时候,就见窗口的位置又晃过去两个身影,那间屋里竟然还有别人。
要知道,这几位老师傅的居住条件是很好的,他们单独住一个跨院,每个人都有独立的房间,身边还有小厮照顾。
他们住的可不是大通铺。
唐镜想到这里,好奇心被激发,他观察了一下跨院的外墙,小心翼翼地攀着墙外的一棵老桂树爬了上去,然后顺着树枝翻过了院墙。
灯光从窗口透出来,院子里的树丛、小路影影绰绰的显露出了大概的形貌。其余几个房屋都黑着灯,也不知是都聚在了这一间屋里,还是已经睡去。
唐镜偷偷摸摸地来到了亮着灯的屋檐下。
隔着薄薄一层纸窗,房间里的说话声很清楚地传了出来。
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正在讲解明天童家办喜事的流程,“……吉时是清虚观的清言大师给卜的,在亥时三刻……”
唐镜听的一头雾水,这几个老师傅并不是童家的亲属,人家娶亲,干他们什么事?好像他们还很关心的样子,难道跟童嘉铭的感情真有那么深厚?
“这几天小两口都会住在芙蓉园,二少奶奶的娘家在清远,回娘家是不可能了,回门那天会宴请二少奶奶的娘家哥哥,之后她娘家人就要回去了。”
另外一个老人有些迟疑的问道:“二少奶奶的娘家人刚走……这个时机是不是有些仓促?万一他们折返回来……”
有人反驳他,“听二少爷说,他这个哥哥是在北平政府里做事的,特意请了假来给妹妹送嫁。这个假期,都是跟上官商量好的,哪能随意拖延。”
先前沙哑嗓音的男人又说:“等二少奶奶的娘家哥哥走后,小夫妻就会搬来梧桐园,到时候门户可得守好,可不能让她们到处乱走。”
旁边一个老人家忙说:“这是自然。”
“……”
唐镜听了半天,发现房间里并不是只有两三个人,而是所有的老师傅都在这里了。沙哑嗓音的老师傅似乎是他们的小头领,商量的事都跟这位刚嫁过来的二少奶奶有关。聊着聊着,他们还商量起了二少奶奶带过来的下人都怎么安排的问题。
大约是出入梧桐园的长工比较多,这些老人家不赞同二少奶奶带过来太多丫鬟。这一点唐镜表示理解,毕竟这个时代,又是有钱人家的大宅门,不可能不讲究男女大防。
唐镜对自己偷听的行为有些惭愧,正要走,就听他们又换了话题,说起了烧瓷方面的事。几个老师傅都忧心忡忡起来。
原来他们最近一年来烧制瓷器的过程非常的不顺利,就在两个月之前,瓷窑还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炸伤了几个烧窑的工人。他们请了很多有经验的窑工来检查,都没能找出问题。再耽搁下去,他们跟南边洋行的订单就要耽误了。
烧瓷方面的事,唐镜就听不懂了。他只知道梧桐园里的瓷窑是最近才修起来的,生火试过,一切如常,但遗憾的是,第一批送进去的瓷胚,还是烧制失败了。
他们聚在一起,就是在探讨烧制失败的原因。
老师傅们吵吵嚷嚷的说了好些专业术语,唐镜听不懂,也觉得没有继续偷听的必要了。他正要起身的时候,就听屋里那个沙哑嗓音的老师傅颇有些悲壮的说了句,“烧了一辈子瓷,临了临了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话没说完,声音都哽咽了。
唐镜有些理解不了他们对于事业全身心投入进去的那股劲头。
就听旁边的人又七嘴八舌的安慰他,又搬出了清言大师,说他已经给大家指出了明路,一切都能顺利解决云云。
沙哑声音的老师傅叹道:“若不是八字不合,我宁可豁出我这把老骨头去!”
周围的人又是一顿劝,还提出了好几个名字来劝慰他。唐镜听的一头问号,猜测这些人大约都是历史上比较有名的匠人?
唐镜不敢多呆,偷偷摸摸地顺着来路翻墙回去了。
屋里还是老样子,鼾声震天,臭气扑鼻。
唐镜硬着头皮摸回了自己的床铺上,心里暗暗叫苦,等天气再热一些,这一屋子的味道只怕还要更上一层楼……
他就是书里说的那种人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什么的……
唐镜正满脑子跑火车,就觉得身旁的铁牛翻了个身,嘀嘀咕咕的问他,“干嘛去了?上茅房了?”
唐镜胡乱答应一声,见铁牛哼哼唧唧的又要睡过去了,他突发奇想,拿胳膊肘撞了撞铁牛,“你知道那几个老师傅的来历吗?”
刚才听他们说话,感觉他们好像彼此都知根知底似的。
铁牛迷迷糊糊的说:“不知道。人是童老爷请来的,据说花了好些钱呢。都是祖祖辈辈都干这一行的老窑工。”
唐镜回忆他们的谈话,捕捉到了一个比较特别的名字,又问铁牛,“嗳,你听说过欧冶子这个人吗?”
铁牛快睡着了,又被他给搅合醒了,迷迷糊糊的没听清,“谁?”
“欧冶子。”
“没听过,不认识。”铁牛砸吧砸吧嘴,“我们村没这么个人啊……童家也没有,没听说有姓欧的。”
“大概是个古人。”唐镜自己也稀里糊涂的,只能根据猜测提示他。
“古人啊,”铁牛困得不行,嘀嘀咕咕说着话,就开始打鼾了,“那你得去问问二少爷,他可是读过书的人……”
唐镜还想再问,听见他鼾声已起,只好把一肚子的话再收回去。
好吧,偷听别人说话本来也不是啥光彩的事,让这里的人知道,多半儿要罚他。要是被那几个老师傅知道了,他估计会被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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