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咳咳...”
“涅涅...”陈青获抿了抿唇,而后笑了,“其实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石涅发出一声不成形的支吾:“……没想到?”
陈青获展开双臂,赤色婚袍的金丝绣纹眩乱迷眼:“你是上面的妖怪,我一个新生不过百年的狐狸精,你来嫁我,是不是蠢?!”
“.......蠢?”陈青获你明明知道,除了囹圄,我只有你。
陈青获不再开口,用那双好看纤长的狐狸眼上下扫他,从脸上的淤青,到肩膀的伤口。最后噗嗤笑开,仿佛看见个天大的笑话:“这件袍子,在你身上真是丑陋至极。”
仿佛他又找到一个可以伤害石涅的法子。
“呜呕——”
石涅呕出一滩带血的胆汁。也不知是因为腹中的绞痛,还是心里的剧痛了:“......赌约,是真的?”
“是真的。”
“所以成亲...”
“是假的。”
“......为什么。”其实审问犯人时,典狱长不该问为什么。
陈青获避而不答,提高音量:“不妨再告诉你。歪瓜裂枣,是我杀的。”
石涅双目睁圆:“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信任你......”你知不知道他们信任你,是因为我信任你。
陈青获勾起嘴角,语气温柔:“是啊...所以才费了我不少功夫。他们到死,都不想伤我.......”
石涅反手指向身后乌合之众:“这班东西对我羞辱作践,也是你的安排?!”而那些下等妖怪都不惮避在远处,嬉笑着看他们俩斗嘴。
刚刚还咄咄逼人的狐狸忽地噤声,沉默半晌,垂下眼:“嗯。”
石涅嘴角溢出青黑色的蛇血,粘稠顺着脖颈滑进衣里:“我以为...你不是这样的妖怪...”
“我就是这样的妖怪啊!”陈青获双目眦圆,瞳仁颤抖,他脸上挂着一道疯狂的笑,手指狠狠抵向胸口:
“还不懂吗!我给你的一切好意,都是虚与委蛇!”
石涅兀地紧抿唇,而后用不知哪来的力气吼出一道喝令:“跪下!!”
陈青获倏地一怔,双膝向前,直直跪下。连同在场侥幸存活的所有妖怪,都不由自主地在典狱长的喝令中双膝跪地,无法反抗,也不能反抗。
石涅矗立血潭之上,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根手指都在发抖:“陈青获.........!”
从颈窝泛起层层叠叠的黑色蛇鳞,包裹住他双臂双腿,他咬着苦涩的黑血:“陈青获...我杀了你......!!”
——我一定杀了你!
吴砚之猛地睁开眼。他睡了好久,窗外已经入夜。
他双眼无神躺在床上,心口痛得如同开了一道窟窿,像那日滚滚浓烟弥漫的囹圄。
惨白的天花板上,恍恍惚惚闪过一幕又一慕,他果然又梦见了那一天。
从那天起,他一无所有。
手里紧紧抓着什么又湿又软的东西,是陈青获的狐狸尾巴,怎么变得这么湿。枕头也湿,他的脸也湿。
“叩叩。”敲门声。
“醒了吗。”是何月逐。
“嗯。”
何月逐打开门,带着温暖的苦笑,轻手轻脚坐到他床边:“道长算到你醒了。”
“哦。”吴砚之把狐狸尾巴塞进胸口藏好才翻过身。
“你哭了?”
何月逐抬手想拭他的泪,他偏头避开,“没。”
原来他哭了。
尚且是石涅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掉泪。可自从换上这具何月逐给他捏造的身体,也变得像人类那样多愁善感。心里痛时,眼里也淌水。
他想。
泪水,一定是心脏淤积的血,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何月逐看过吴砚之的全部记忆,“明明前一天他还向你求婚。”
“想不通,因为你,不聪明。”
“...呃。”何月逐抹了把汗,“你想,陈青获伤害你究竟图什么?”
“他,想要囹圄。”
“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他真的想取你代之,直接给你扣擅离职守的帽子就行,何必把囹圄砸向青丘?”
“.....”
“我总觉得,他安排这么多,又是赌约、又是求婚、又是嘲讽,应该不是让你被革职那么简单。”
“你想说他,另有用心。”
“嗯。我和道长都这么觉得。”
何月逐是个只会心软的烂好人,但那个道士的箴言不可不信。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斜斜细雨,打湿了夜幕与榕树叶。吴砚之默默站在落地窗边,目光跟随着窗玻璃雨珠滑落:“临死前,陈青获提过[上面]。”
“上面?”何月逐倒是知道,妖怪在人类的想象里诞生。在人间越是为人熟知的妖怪,地位越高。能被载入《山海经》的,自然都了不起。像巴蛇这样竟还有一两句典故俗语的,更是不得了,“你和九尾狐都这么知名了,上面还有妖怪?”
“与我同级,譬如饕餮、鲲鹏、毕方。在我之上,还有凤凰、麒麟。”
“凤凰...麒麟...!”
“不过他们大都神隐,从没见过。至于饕餮...”吴砚之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啧”。
“你很讨厌...这个饕餮么。”
“厌恶至极。”吴砚之猛地推开窗,翻上三层小洋楼窗台。
“啊?你不至于提到他就要跳——”楼吧?!话没说完,吴砚之已经翻下了窗。何月逐连忙伏在窗台,小蛇已经融进夜色,看不见身影。给他留下一句直达识海的妖怪语:「如果陈青获真有隐情,我这就去把他审问干净。」
偌大浮川市,雨夜灯火阑珊,市中心文化艺术馆,饕餮结束半场演唱会,到后台更衣补妆休息。
刚在化妆镜前坐下,还没喘口气,就从镜面里看见一道颀长的人影站在身后。淡粉色的长发束作低马尾,怀中抱一束捧花,笑意呼之欲出。
不过九尾狐只是天生一副微笑唇而已,饕餮知道,狐狸精现在烦得很。
“送花麻烦等演唱会结束交给我的经纪人。”饕餮别下眼睑,对着镜戴上一副深色美瞳。
“饕...哦不对,你现在叫姚桃来着。姚桃小姐就不能给我开个快捷通道?”陈青获轻轻嗅了一嗅花束的芬芳,随手一抛,抛进沙发上的皮草大衣里,“毕竟...我们关系这么亲密,对吧。”
姚桃美艳的脸庞出现一抹冷笑:“外面在喊安可。三分钟。”
“我们这班妖怪混迹人间,干什么的都有,还得是饕餮你最有趣,迷上了当大明星。”陈青获行至她身后,双手穿过大波浪卷发,搭在女明星抹胸长裙裸露的香肩上,“每到三十岁就伪装自杀,换个身份再进娱乐圈。我算是发现了,你就是想看粉丝为你哭天抢地的恶趣味。”
姚桃瞥了一眼肩上男人指节分明的手:“你不守着囹圄,跑来这里和我谈恶趣味?”
那双手一直从她的肩头,抚到颈窝,指腹贴着大动脉:“好啊,那就聊聊恶趣味。”
姚桃透过镜子瞪他:“怎么。巴蛇死了,你找不到人玩Sexual Asphyxia。”
不知是什么触动陈青获神经,九尾狐笑意骤冷:“托你们的福,昨晚刚玩过一场。”
莫名其妙,姚桃柳眉竖起:“今天是本小姐三周年出道演唱会,我不和你犯煞。滚回去做你的仓管。否则——”
“道歉。”
姚桃一怔,嘴里不自觉吐字:“本小姐错了。不该笑你是仓库管理员。”
道歉刚结束就猛地抽气回神:“九尾狐你敢对我下咒?”
“别动。”
动弹不得。
陈青获右手撑开姚桃眼皮,左手贴上玻璃体,硬生生摸下她的美瞳,“以为靠镜子和这玩意,就能躲得过?”
指尖碾碎,笑得温柔:“是不是在人间享乐太久了?变得这么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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