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获左手抱着花藤狐狸,右手抱着一大簇并蒂山茶。怔怔立在洞庭湖畔。他看见水平如镜的洞庭湖泊,竟整座干涸见底。
他看见深黑的胆汁像毒沼,将湖底布得坑坑洼洼。
他看见满池的蛇肉残肢散落,阳光斜射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不知道有多少下等妖怪伏地翻找——他们在泥泞里寻找残留的肉块,胡乱塞进嘴里只求个修为长进。
反倒是桎梏无人识货,蜿蜒散在角落,锁链兵器延伸的尽头,是石涅被分食至只剩骨头的头颅。眼眶是两个黑漆漆的洞,排排蛇牙一颗不剩,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到底...
花束落地,碎了满地白色残瓣。
「涅...涅涅。」
而后是手扎狐狸抱偶,沾了一身泥泞。
陈青获动了动唇,在[链锁]里唤石涅。一开口,空气中蛇血、泥土和死亡交织的味道就冲进嘴里,呛入肺腑。
「典、典狱长。」你说话啊。
「典狱长大人。」你应我啊。
「石涅。」
沉默令他五脏六腑都绞痛,一声干呕,前倾伏地。
不可能啊。天爷,那可是万年的巴蛇啊,谁能把万年妖怪伤成这样。就算,就算肉身被他迫害得奄奄一息,就算精神被他折磨得憔悴欲碎......
不。不是他的错。要怪就怪………
「哈哈哈...」
「哈哈哈哈。」
谁在笑。
扬起头,妖怪们举臂欢迎他的到来:「九尾狐,多亏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全是因为你......!」
那时他就像现在这样,
现在他就像彼时那样,烧红了双目,踉跄而沉重地冲到蛇的颅骨旁。
手足无措地,
抱住那尊被左右劈开的颅骨,捧起那摊稀碎的骨片,
抬眼看下等妖怪嬉笑的脸,抬眼看吴砚之漠然的脸,
抬手掐住了后者脖子。
“你在做什么。”
“......”
“你做了什么?!”
“......”
吴砚之赤裸的双足轻轻离地,人类至此仍然面无表情,不挣扎,不呻吟,不解释。
哪怕他解释一句失手都好啊。手臂青筋暴起,在掐碎颈骨前他将人类摔在收藏柜上:“说啊!”
哗。清脆的声响。吴砚之侧脑撞碎了玻璃展示窗,顿时血流如注。他碰了碰脸上红色,偏头看残片里倒影的他自己,满脸斑驳血河,而他竟想扯起嘴角:“做什么?我倒是想问,你做了什么——”
“不不不。无所谓了。怎样都无所谓了。”陈青获右手一挥,虚空中召出石涅赠他的匕首。
刀光划过,吴砚之倏地一怔,再度看向陈青获,猛地噤声。六条桃色尾巴摇晃着灼眼光晕,狐狸耳朵翕动竖起,而那双金色的眼睛,那双绝不能轻易直视的赤金眼眸对他说:“跪下。”
闻声,吴砚之双膝跪在他脚边。
淬毒匕首随即抛在他手旁。
陈青获面无表情:“剖腹。”
吴砚之拾起千年前他赠与陈青获的短匕,双手握住一端,毫不停顿,刺入小腹。
第32章 真的不想活了
“扑。”
吴砚之身子一倾,俯面扑倒在地。
陈青获都不想看他一眼,他才察觉自己双腿都在发抖,气得发抖,趔趄着跪在那滩骨片前。用掌心轻轻合拢碎裂的骨片,却也是温柔的。他真的怕把它们碰成沫了。
天知道为了把石涅带出洞庭,千年前他求了多少妖怪,那是求了各路神仙妖怪,才想办法把蛇骨化成他掌心大小,从此随身捎带。
可是在人类眼里,也就是一滩垃圾吧。
“呵呵...呵...”
想着呼吸再度促起,陈青获背身在识海里接通链锁。
「汪亦白,许小听。」
「………」无人应答。
「我知道你们一直在听。」
是汪亦白先说话:「获老板...你没事吧...呼吸这么重。」
许小听默默:「狐狸精,你刚刚不会真的和吴砚之...如果被[上面]发现,你——」
「会被处死。我知道。」陈青获试图平复呼吸,「所以有些话我要提前交代。你们就当后事听,首先[门]——」
许小听打断他:「不是,你试试用能力消除他的记忆,这事谁会知道?!」
陈青获笑了:「那再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把吴砚之杀了。」
「啊???」
「确切来说,是我教唆他自杀了。」
「你、你疯了!你——!」
陈青获把骨片一一摆在桌上,试图把它们拼去该去的地方:「是啊。我是疯了。」
汪亦白也急了:「等等、获老板你等等!我这就上去,你放心,我会吃得很干净,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你不用帮我处理尸体。既然上面说了不论轻重缓急都是死罪,那就来个重的。」蛇吻、蛇颚、悬器、下颌...该死,哪块是哪块,哪块放在哪里,他分不清。
汪亦白已经飞速上楼冲到门外,用力敲门:「获老板你不要想不开啊!你不说我不说,我们都不说,[上面]不会知道的。」
陈青获笑了:「忘了吗。链锁里不止我们三。如果那个蛇妖真是[上面]的爪牙,饕餮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话音刚落,黑压压的私人房间忽然凭空亮起一道光点,那是小洋伞精致的金属雕花伞尖,呼啦啦伞面撑开,洋装少女原地旋转半圈,小伞搭在肩上,笑颜灿烂绽放:
“注意——我要变成妖怪捉住你啦!超世纪美少女偶像姚桃,闪亮登场~!Kira~”
少女回首,声若冰霜:“你知不知道这段登场演出我练了多久。”
陈青获头也不抬,将碎成三块的蛇吻虚虚拼起,手指只是一颤,竟又当场碎开。
“只有你一个?还真是心大。”
只等片刻,饕餮左右两边各撕开一道裂缝,从中步出坐镇[涉]席的妖怪鲲:“......饕餮你也跑太急了。”
以及[翱]妖怪毕方:“呵呵...九尾狐你家空调不错啊?这么冷。”
[趋]饕餮手持阳伞,惬笑中间,手指抵着嘴唇:“唔,巴蛇捉拿犯人的时候一般会说什么来着?”
他会说,怎么又是你这狐狸!
也可能说,陈青获!你再无法无天,我就...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但大概会说,九尾狐,你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鲲大喝一声:“陈青获!接到群众举报,你与某吴姓人类在今时今日十五点四十分许,也就是一个半小时前发生了持续一小时的非法多人运动。现对你正式展开批捕——”
“群众?”陈青获扯起嘴角,“能让我见见这个群众吗。”
饕餮嘟起嘴:“那可不行。”
与此同时,汪亦白终于破门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户外熏热的空气:“获老板!——啊饕饕、饕餮大人您也在!还有鲲大人,毕方大人,怎么都在?!”
“来判我死刑的。”陈青获总算将所有碎骨勉强归位,可双手刚一轻轻放开,又跌成了一滩碎骨。
饕餮:“所以你是认罪了?”
陈青获终于转向三只妖怪,发丝下视线冰凉:“是啊。我认罪。我不仅认罪,我还要检举自己。我非但侵犯了吴砚之,我还谋杀了他,他的尸体就在我脚边,证据确凿,你们快把我杀了。”
他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愈说愈是挂起笑意。反倒饕餮表情越听越诡异,左看看右看看,在频道[背着巴蛇说小话]里惊道:「眼线没说他杀人了!眼线只说陈青获在和人类大do特do!我是来捉奸的,不是来参观杀人现场的,靠,真晦气!下周我还有公演...」
毕方兀自道:「你们不觉得,陈青获状态有点诡异吗。」
鲲:「他好像不想活了。」
毕方:「不。我看他是胜券在握,笃信会有人出手帮他。」
饕餮:「帮?开什么玩笑,死到临头,难道指望他的酒肉朋友来帮他。」
毕方笑而不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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