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75)
温临摸着闵诚的头发,轻声再道,恍如哀求。
——
拍摄叫停。
商岳并未收住情绪,他被戏中人物的绝望拉扯撕咬,埋在谢徐谦颈间哭得难以自抑。众目睽睽下,谢徐谦只能维持着拥抱,友朋式的拍着他的背,不作过多安慰。洪述挥了挥手示意各方该干什么干什么,给时间让两位主角冷静,也让他能抽支烟缓缓心酸与鼻酸。
这两人的戏都太好了,一个浑然天成,一个炉火纯青。谢徐谦将温临表面的浪荡轻浮与内心的深沉阴鹜拿捏得十分准确,收敛情感的同时也表现出了极其分明的层次,他的台词功力了得,对微表情的运用更加令人惊叹。外界只拿“林子明”来代表谢徐谦,实在是对他的轻视。相对来说,闵诚是需要更多外在爆发力的,比温临容易表现,却不好掌握个中起伏与边界。商岳处理得非常聪明,他抓住了闵诚这个人物悲剧的核心,用高超的技巧和真挚的情感牢牢圈住了看客的心,让他们为他唏嘘感叹、酸楚怜悯。
可在选角之初,商岳并不是闵诚的最优选择,洪述觉得他的形象气质都偏冷硬了,不一定能和谢徐谦搭出效果,直至他去看了《世间路》。
商岳的现代装远优于古装,且不同于《柳三郎》中徐行之的落拓萧瑟,余田是充满反叛精神和生命力的,这也是闵诚所有的特质之一。商岳的表演极具爆发力和感染力,是个相当懂得与搭档、与观众交流的演员。尤其他和谢徐谦站在同一画面里的那种和谐默契,实在太过般配。
视觉上的契合度是情感片该有的基本条件,这不仅能够更好的说服观众,也省去了在拍摄中对氛围营造的力气,或是在同等条件下收获更好的效果。洪述痛恨一切生硬拉扯的东西,所以就更需要演员之间能够契合。
哪知道,谢徐谦和商岳并不止看上去般配,也不止有演员之间的契合。
洪述对同志没有任何特殊看法,因为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都是没有差别的,爱的本质都是爱,至少应该是爱。即便爱是世上最难求的东西,却一定是最值得追求的。当然,也是他迄今都在追求探索的。
差不多半支烟的功夫,商岳缓和下来。他退出谢徐谦的怀抱,抹了把脸露出笑容。谢徐却关注着他额头上的伤——是群演失误真的踢到了,虽有血浆遮挡,也能清楚看见那块肿了起来。
“还好吗?”谢徐谦低声问,尽量不引入注意。先前切近景时已稍微看了看,失误的演员也愧疚不安的道过歉,加之这种事本就是在所难免,谢徐谦也不好怪罪,只是心疼男友。
“没事。”商岳嗡着声调回话,停顿了下补充道,“有点缺氧。”
谢徐谦点头,拉他到旁边休息,化妆师这才跟过来帮忙清理商岳脸上的妆效。谢徐谦稍有些烦躁,就站到远处去抽烟。
洪述靠过来,“他很拼。”
“嗯。”谢徐谦宁可商岳不这么拼。
“介不介意聊点私事,比如你们怎么认识的?”
洪述忽然八卦起来,谢徐谦转头看他,眼神示意先给个理由。
洪述耸耸肩,“单纯好奇。”
谢徐谦把婚戒拿出来重新戴上,顺口胡诌,“机缘巧合,我对他一见钟情。”
洪述听出戒备,吹了声口哨不再追问,“有个志同道合的爱人,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好运气。”
谢徐谦笑了笑,“是的,我很走运。”
洪述丢掉手里的烟头,又点燃一支新的,“谢生,如果我没找商岳来演闵诚,你还会接这部戏吗?”
“没想过,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
“既然这么有信心,怎么还专程邀我去看《世间路》的首映?”
“哪里,是洪导看了,我才会这么肯定。”
“哈哈哈哈……”洪述大笑起来,“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决定用商岳的?坦白讲他不是我的第一选择。”
谢徐谦看见商岳朝他们这边投来目光,便灭掉手里的烟,远远的与爱人目光相碰,然后道,“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对他一见钟情的呢?”
——TBC
作者说:本来想存稿到完结再放,但我就是个一存稿就无限拖拉的人
所以为了早日完结,还是继续连载吧
第67章 失算
【是刀】
《异乡人》拍摄至今一切都算顺利,眼看杀青在即,拍摄所在的庄园却意外失火。虽未有人员伤亡,但建筑损毁超过百分之四十,不仅后续拍摄严重受阻,甚至还有要重拍此前戏份的可能。停工已是无可避免,洪述却临时起意要谢徐谦自由发挥,去烧毁的废墟中演出一场闵诚死后,温临放火烧了庄园的戏码。这不是剧本中的内容,甚至都与结局相悖,但导演发话,谢徐谦也没道理拒绝。
与警方沟通后,剧组取得拍摄许可。放火的部分需要去绿幕棚拍摄,此刻取景的则是在大火熄灭之后。谢徐谦换了温临在闵诚葬礼中穿的黑色礼服,然后坐在化妆镜前一言不发的与镜中人对峙,等到机位和灯光布置妥当才起身过去。商岳远远看着,从谢徐谦换完衣服他就再没靠近打扰,他知道会看到一出精彩绝伦的表演,一边满心期待,一边又忍不住的窒闷悲伤。当谢徐谦站进那一片焦土废墟之中,商岳竟已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商岳还是闵诚了——
火,烧了整整一夜的火,在突降的大雨下提前熄灭了。
很遗憾,烧得不够干净。不过这世上的事,向来就是这么不遂人心愿,算了,算了。
脚下踩着焦炭,环顾所见都面目全非,顶上华丽的水晶灯早在高温中碎裂坠亡,堪堪悬在空中的房梁,或许下一刻就会砸下来了。
温临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酒,这是他拥有的最后一瓶威士忌,不,准确来说是半瓶,不不,现在连半瓶也不到了。他扯开领口,漫无目的的踱着步子,他的脸上并未有悲伤流露,唇角眉间反而是噙着一分笑意。但他没有笑,只是天生风流相所致的错觉。
他走到墙边,拿酒瓶底敲了敲残损的墙面,在剥落的黑灰中想到些香艳旧事。他曾把闵诚抵在这墙边接吻,当时厅上还有下人在收拾打扫,但谁都不敢抬头侧目,齐齐装聋作哑。其实闵诚很抗拒温临在有人的时候亲他抱他的,温临知道,可他就是忍不住的想欺负、或者说教训他。
这条伪装成温驯家犬的恶狼,如果不抽掉他身上的硬骨头,是没可能永远把他拴在身边的。
永远?
是的,永远。
从闵诚第一次踏进这庄园,红着脸咬牙切齿的说他想要一份差事的时候,温临就有了这样的念头。他是先对他有了占有欲才后有爱的,但“爱”对他来说实在太陌生了。
那些周旋在身边的殷勤谄媚不过是贪图他的财富与皮囊,从没有人爱过他,他也没爱过任何人。他对自己的相依为命的亲哥哥也能毫无愧疚的下杀手,像他这种人,怎么会有爱呢?又怎么能懂得爱?
可是,闵诚教会了他。
温临想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闵诚的感情从占有征服变成了爱恋痴迷。他想了几天几夜,从闵诚在他怀里咽气到此刻,想得头痛欲裂,都想不出答案。在躲去教堂的路上,闵诚在他背上无意识的低语,他喊他,临哥,临哥。他说桂花开了,我买桂花糕给你吃。他说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真这么狠心。他说我什么都依你了,你怎么还要别人。他说,我恨你。他又说,我爱你。
温临抬头往斜上方看,不知在看什么,像个断了脖子的孤鬼,面如枯木眼如死灰。他没有哭,他不像闵诚,总是动不动就在他面前落泪。葬礼上,温临亲吻了闵诚的棺柩,此刻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企图能找到些旧日的温度,但很显然,什么都没有。
温临笑起来,醉狠了一般摇晃着身子扬手将酒瓶砸向墙壁,并毫不犹豫的将握在手中的半截碎瓶子刺向喉咙。
“临哥!”
镜头外,商岳一身冷汗的哑声痛呼,似是被闵诚的魂魄占据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