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躲不开,避不过,也撇不清那个人与他的关系。
在杜哲循序渐进的逼问中,抽丝剥茧层层分析,他觉得,杜哲说的确实有道理。
他最终不得不承认,他涂佐柘,确确实实为杜哲父亲的锒铛入狱出过力。
杜哲让他明白且相信,是他亲手让爱人的父亲入狱,他们之间牵扯着毕生无法化解的仇恨,而他哪里来的脸,在那天的咖啡厅里还跟他讨了一块草莓蛋糕。
饱含自责的煎熬日益剧增,他有时想想也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但再想想杜哲的话,他就是不对,他就是罪魁祸首,他破坏了别人完整的家庭,让父子情深的他们无法团聚。
他有罪。
他罪大恶极。
他罪无可恕。
他罪该万死。
他罪有应得。
第15章
好几次涂佐柘从恍惚中醒来,坐在隔着铁栏高高的台阶边,睁眼只见楼下高叠的楼房,在暗夜中俯瞰城市渐渐熄灭的万家灯火,脚下轻飘飘的踩着薄云似的,舒缓的风萦绕在身边,被掏空扔掉的心,犹如悬空晃悠着的脚,踏不到实地。
柔柔搂着他的脖颈哭得撕心裂肺,小手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脑勺。
所有人性的弱点暴晒在初升的东方曙光,耳边有许多声音喊着让他跳下去,叫嚣着他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但他恐高,怕死,懦弱,去死也是不容易。
风过不留痕,却冷得他浑身一震,如梦初醒,被悬空的脚下虚浮吓得半死,头晕目眩地转身迅速放下柔柔,一遍遍地捏着她的脸颊说着对不起,担忧她留下心理阴影。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与杜哲重逢之前,吃得好,睡得香,即便杜哲的竹马白基禹差人来给过预警,多次警告不许他再踏足广宁市的土地,并且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杜哲永远不会原谅他。
但他还是相信,杜哲回来定会找他,只要他相信自己,即便有误会也能说清,之前的事情会一笔勾销,于是独自照顾柔柔,也不会觉得日子有多难熬。
被杜哲定罪判刑以后,高耸的信念轰然崩塌,整日里想着如何开脱自己的罪名,才能让执拗的他改观,他只想两个人好好在一起。
整日里绞尽脑汁,想得灵魂出窍精神恍惚,也敌不过杜哲坚如磐石的决心。
于是他不再想着如何开脱罪名,无法得到杜哲的原谅与救赎,只能想尽办法自我救赎,例如恐惧黑夜不敢睡觉,敲着键盘勤奋地更文,熬了一宿一宿的通宵,熬成了人见人爱的瘦版国宝。
即便是控制不住想睡觉,也要开着昏暗的小灯,牢牢地盖着棉被抱紧柔柔,半夜里浑身一抖地惊醒,频繁地起床以确认铁门已经反锁,光锁就上了十来道,一道连着一道,钥匙也一定要藏在找不到的地方,不能再跑去天台了。
偶尔他抱着柔柔在阳台晒太阳,却发现往日喜欢的大阳台,阳光不再是刚入住时暖洋洋,沾染皮肤上焯烫的温度,像个白天出行的吸血鬼,失去血色的皮肤彻底暴露在阳光底下,皮肤滋啦滋啦地冒着烟。
下一刻正义使者就将罪恶的他燃烧成灰烬,毫不怜惜地丢入地狱的火焰。
杜哲也许还会补上一句,他这样的人,不配留个全尸。
他赶紧缩回屋里,发现自己开始畏光,白天再也不敢出门,拉紧窗帘躲在后面,仅有购买柔柔的食材才迫不得已出门,一周挑一天夜晚,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像个只能在夜间觅食的老鼠四处逃窜,鬼鬼祟祟地到即将收摊的市场购买食材后,火速回到黑不溜秋的洞里才最安全。
杜哲开始定期从广宁市过来黄石市,大概是一周中的某一天,见着他面色如常的笑脸相迎,大夏天却穿着冬装裹得严严实实,家里无一丝光亮乌糟糟的。
涂佐柘刚开始还会期盼着他的来到,准备好一大堆解释,杜哲却不会再听他辩解,心情好就回问一句你以为这样你就摆脱得了你们之间的关系么?心情不好就眼里放着冷箭告诉他,自己只是纯粹接柔柔出去玩,别的什么,请他都不要再想了。
等柔柔回来后,涂佐柘会穿着长袖,目的是掩盖住手臂上是不知何时被剃须刀刮伤的血痕,听着柔柔事无巨细地告诉他,爸爸特别好,有时带她去去博物馆,有时是去看电影,有时是去图书馆。
听起来,杜哲很享受他们迟来的父女时光。
涂佐柘独处的时间开始变多,偶尔会有些跳脱的记忆,上一秒明明自己还在屋里,下一刻发现自己在天台吹风,脚下是一排捏空变形的啤酒瓶和红星散去的烟头。
他往下一瞧,T恤上晕开一大块漏出的酒渍,下意识地凑近一闻,是尼古丁混着酒精的味道。
被杜哲发现后,他斥责这些喝酒抽烟是不良习惯,实在不适宜抚养柔柔,涂佐柘赶紧强迫自己戒掉,却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就是买了副手铐,一个人时,便将自己的脚铐在床头,因为双手还得敲键盘赚钱。
也许是基于杜哲会抢走柔柔的恐惧,抑或是想给自己找些事情,无比珍惜跟柔柔待在一起的日子,给她喋喋不休地讲着新奇的故事,给她一天做几顿饭吃,生怕她吃不饱,或者以后再也吃不到他做的饭菜,忘了爹地的味道。
频繁地收拾家徒四壁的家里,忙碌的生活占据人生的全部,麻木地不再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
大约半年后,身体和心理到达人生的最低谷,才说服自己想开一些,躲不开,避不过,忘了还不行吗?这段记忆丢入黑匣子里,打算永远都不放它出来祸害自己。
但是杜哲今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问题,熟悉的压迫感便令他如坐针毡。
揪紧掌心,额头冒汗,心里慌张。
已然放入黑匣子的记忆,张扬着罪恶的小手,沿着边缘争先恐后地涌出,而后熟悉的彷徨、无助、焦虑便会入侵,劈头盖脸地砸向勾紧的神经,扰乱平稳的思绪,直至情绪失控。
而他必须在失控之前,学会控制自己。
杯中余下的红酒,被杜哲一杯饮尽,面无表情地合上书页。
涂佐柘坐立不安地扭动时想着,凳子上一定装着矮刺吧?不然屁股怎么刺刺的疼。皮肤由内而外地焯烫,白炽灯的炽热在燃烧,光亮刺入他的瞳孔,他埋下头,缓缓地呼吸着清凉的空气,用粉色小毛毯掩盖裸露的皮肤。
手机在玻璃桌面震动,杜哲很快接起,涂佐柘也眼尖地看见“汪希”两个字。
微醺的杜哲声音轻柔,甚至有点撒娇的语调,轻松地靠在阳台上。
咦?原来他以前给自己打电话是笑得这么甜蜜的。
无意偷听他们对话的涂佐柘,想走却没力气,只敢偷偷摸摸地抚上刺痛的心脏,在即将晕眩之前塞了一口的水果糖。
“嗯,这样的话,你明天早点来。”
涂佐柘瞄着粉色小毛毯,拼命地扬起笑容,握紧渐渐冷却的温水,清清浅浅地抿着。
等他挂了电话,涂佐柘咽下甜甜的果糖,低声问道:“我可以去看看柔柔吗?”
杜哲犹豫一瞬,道:“她在睡觉,明天你再去看吧。”
涂佐柘缩回去点头,没有再坚持,杜哲客气地将他领入客房。
在偌大的客房里,他抱膝坐在离床远远的地板上,缩成小小一团,尽量减小自己的占地面积。
尽管客床一定比他家里硬邦邦的木板床舒服百倍千倍,可他依然不敢睡在床上,睡觉或昏倒的翻滚,都会将被褥被单弄出褶皱,杜哲大概会生气自己留下的痕迹。
干坐着也无聊,他想着,也不知道杜哲让汪希早点来,这个早点是早到什么程度,万一她来时,自己还没走,碰见得多尴尬。
揣着一兜子心事,揉着疼了一晚上的心脏,想着越来越薄的钱包,别又整出什么心脏病来吧?
他面向窗边坐着熬了一宿,天一亮,迫不及待地静悄悄溜进柔柔的房间,灯也不敢开,光着脚像老鼠觅食一般安静。
粉红色的便便头玩偶被她枕在脸下,露出一只小手压在被子外面,细软的长发如瀑倾泻在枕上,小嘴轻轻地呼着气,不知道她亲爱的爹地正在偷偷地看她。
自己的闺女,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这个房间比涂佐柘蜗居似的家里大很多,到处都是粉红色泡泡,激得他一阵恶寒,啧,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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