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游戏(74)
“干嘛啊,莫名其妙给我扣个大帽子,我可没生气。”江北对着空气说话。
沈慕南坐下来,轻捏一下江北的鼻子,带着几分受用的宠溺:“小气包,讲点道理好不好,就算我想和你妈一块吃饭,她也不能同意啊。”
话至此,江北自知理亏,也羞于承认错误,他只想小事化了地糊弄过去:“去洗澡啊,站着干嘛,显得你个儿高啊。”
沈慕南低头笑,伸手揉了揉那顶小卷毛。
晚上九点半左右,周洋来了通电话,说是他们老家拆迁了,分了不少钱,家里人想给他哥在郊区墓园买块墓地,把骨灰迁过去,这样他哥也算是在地底下有个体面点的住处。
江北说“好”,又问了迁坟的日子,说到时候过去看看。电话挂断,他一个人悄悄去了女儿房间,小丫头已经睡熟,轻浅的呼噜声从嘴巴里嘟嘟出来,带着点婴儿特有的童音。
无数次设想过,这要是傻大个的孩子该有多好,至少那个老实人在这世上能有个血缘的延续,不至于就此魂飞魄散杳无踪迹。他一定会掏心窝子对那孩子好,送她去学钢琴,送她去跳芭蕾,等到了待嫁的年纪,给她买房买车好让女儿在婆家更有底气。
“洲洲。”江北吻着孩子的额头,湿意从眼眶里溢出,到最后再也抑制不住哽咽了出来。
他哭得狼狈至极,嗓子成了一个沙哑的手风琴,呜呜咽咽,沉闷用力。
门被推开了,房间里透进了一束光,江北红着眼看过去,男人趿着拖鞋一步步地走近。
沈慕南蹲下来,把蜷坐在地板上的江北揽进怀抱中。
江北努力克制住自己,身体一梗一梗地抽泣起来。
沈慕南心里堵挺,又想不出劝慰的话,只能拉出孩子来逼迫,他压低了声音说:“别哭!想把孩子吵醒吗!?”
江北埋进他胸口,哭得整个肩膀都在颤,沈慕南一把抱起他,不忍去看小情人的眼睛,烦躁道:“比洲洲还能哭,越大越像个孩子了。”
把人抱进主卧,沈慕南去卫生间拧了条冷毛巾给江北擦了擦脸,没去追问哭的原因,猜也猜得出来,左右不过是那件事。
“是我对不起他。”床上的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还是刚才的哽咽哭腔。
沈慕南没接话,默不作声地给江北擦眼泪。
“他肯定、肯定看不起我。”江北胡言乱语起来。
“别哭了。”沈慕南皱眉,心也跟着抽疼,他不大会哄人,笨手笨脚地碰了碰小情人的脸,“你这个样子,他更不会心安。”
终于,男人和他的情敌达成了一次和解,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用这样卑微的话才安慰自己的小情人。
“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江北今天是无理取闹够了,什么话都敢不假思索地往外说,他早就想说了,“什么忠贞爱情,在我这儿都是狗屁,我今天能跟你结婚,明天也能跟别人结婚,你不要我了,我就去找他,他死了,我就又回来找你了。你肯定恶心我这种人,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我没这么想。”
江北抬头看他,忽然咧嘴笑了,比哭还难看:“不可能,周明就是个傻子,你多精明啊,你肯定嫌我恶心。”
“我跟他一样,我也是个傻子。”这话才是男人的心里话,他是心甘情愿被这个小骗子骗,骗感情,骗钱,随他去,能骗一辈子最好。
潜藏的那一点点良知忽然在江北的内心觉醒了——
那人孤零零地躺在地底下,他却像没事人一样跟别人过起了日子,不是有钱了嘛,乐不思蜀的他从没想过要去给前夫买块风水好点的墓地。傻大个生前没钱买房子,死后依然拘泥在不值一钱的一抔黄土里,要不是周洋的那通电话,他也许早就把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慕南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江北听不进去,翻身起来疯了似的找东西,找装有那人遗物的铁皮箱子,他到处找,男人就到处在他身后跟着。
“你先冷静点,你到底要找什么。”
第79章 风雨欲来(二)
理智,冷静, 隐忍, 通通抛之脑后。原来这些苟且偷生的日子里, 愧疚才是最大的刽子手,它真实地存在于你的每一寸肌肤里,哪怕是血液里流淌着的,那也是汩汩凶残的愧意。
江北如何逃脱得掉?他简直要被逼疯了, 一旦愧意生根发芽, 后半生恐怕都不得轻松。
“砰”的一声,桌边的花瓶落地碎了,江北不管不顾, 还在继续找他的东西,男人怕他踩到,弯下身想拾掇那些碎片,一不留神刮伤了手。
再好的脾气此刻也要濒临爆发, 他上去一把揪住江北,语气不耐:“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江北被那滴答的血吓坏了, 神志不清地说:“我就想找个东西……”
沈慕南迈腿去床头柜旁连抽了几张纸巾, 草草地覆在伤口上,脸色愈发阴冷,但一见小情人的慌张面色,语气又不得不缓和下来:“你现在很不冷静,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主卧的动静惊醒了楼下的人,管家忠叔率先上楼想来探探情况, 他在门口敲了三下门,沈慕南捂着出血的手,过去开门。
忠叔眼尖,一下子便从混乱的战场上分辨出了血腥气,他紧张道:“我打电话把周医生喊过来。”
沈慕南颔首,示意他下去。
忠叔多嘴说了句:“先生,我叫个人上来把房间收拾下吧。”
“不用了。”
门轻轻被关上,屋子里沉寂如水,空调的出风口簌簌地往外输送着冷气。沈慕南按着伤口,侧目瞭了眼江北,说:“他的东西在储藏室里,明天再去看,先睡觉。”
江北依言,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作闹总有个度,他自己也知道大半夜不能再这么瞎折腾。
江北入睡极快,天生的瞌睡虫,稍稍闭会儿眼马上就能睡着。男人一直在床边守着他,大腿被当成了枕头。
时间静悄悄地划到十一点多,月光如练,盈盈地洒向房间的木质地板。
“咚,咚,咚。”三下规律的敲门声后,门被忠叔缓缓推开了。
沈慕南看过去,下意识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托住江北的头轻轻放到枕头上,怜惜地吻了吻额头,然后才轻声走出去。
“先生,周医生到了,这会儿在楼下,要让他上来吗?”忠叔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直接下去。”男人略有疲态,走路也不似从前那般大步流星。
忠叔跟上去,掂量着脸色问:“房间需要派人上来打扫一下吗?”
“明天再弄,他睡着了。”男人的声线醇厚,有种天然的压迫感。
“好。”
伤口不是很深,消毒抹药后,沈慕南的虎口位置缠上了一圈纱布,四舍五入也算是江北的杰作。
周医生在收拾自己的出诊箱,背身嘱咐道:“这几天注意着点,别沾水,烟酒什么的也都忌了吧。”
沈慕南沉默半晌,忽然开言:“为什么有的人情绪波动会很大?”
周医生转过身来,看着他,眉头微皱:“具体点。”
“晚上本来好好的,接了个电话,整个人就失控了,他平常不这样的。”沈慕南抿抿唇,又添了一句,“是我爱人。”
医生问:“他睡眠怎么样?”
“睡眠挺好,基本上一觉天亮。”
“那情况应该还好,你也说了,他这是偶然性的,先观察一阵子吧,要是经常失控,就带他去医院看看。现在的人生活压力大了,心理承受力不行,不过治病讲究个对症,还是得先找到病灶所在。你也不用太担心,不严重的。”
沈慕南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后半夜,男人独自去院子里走了走,他还像以前那样一遇事就难以入眠,手里默默地把玩着一支烟,烟瘾还在,但没抽。
火星渐渐燃到指缝间,他漫不经心地扔掉了手中的烟蒂。
月亮躲进云层里,起风了,沈慕南慢步踱回别墅,进了二楼主卧。
自有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江北就已经醒了,眼皮子不安分地在动,他感觉到了男人的呼吸,以及嘴边冰凉的亲吻。良久,一团黑影似乎罩住了他的面部。
江北睁开眼,意料之中的四目相对,他乖巧了许多,弱声弱气地说:“嗓子有点干,你去帮我倒杯水。”
沈慕南没有太过意外,心平静和道:“嗯,等着。”
“加点蜂蜜。”
男人脚步一顿,闻言扯了扯嘴角,心情莫名好了些。
江北抻着身子拨开了自己那侧的小夜灯,浅黄的光晕立时氤氲开来。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无所事事地盯紧了门口的动静。
脚步声踏近了,江北反而闭上了眼,像是有意疏远。
很快,沈慕南便走了进来,水杯被轻轻搁到床头柜上,男人淡声:“加了两勺。”
“唔,够了。”江北看了他一眼,端起水杯仰头咕噜了好几口,嗓子里沁凉舒服,喝完他舔了舔唇,说道:“谢谢。”
“才一点多,再睡会儿。”沈慕南说。
江北往里挪了几寸,拍了拍腾出来的位置,说:“你也上来睡吧,折腾半天了。”
沈慕南的心忽然塌陷了一角,光线作美,将小情人的面部勾勒出了温柔神-韵,他柔声问:“还喝吗?”
江北摇摇头:“不喝了。”继而又拍了拍床,“上来啊。”
他是个没心肺的人,忘性也大,眼睛一闭一睁,天大的事就被自己消化没了,他日是否会卷土重来,他自己也说不清。
沈慕南躺了下来,单手撑着后脑勺,江北的身体慢慢滑到了他边上,两人就这么互相偎着。
“把你手给我看看。”江北执起男人搁在肚腹上的右手,白色纱布缠绕,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他轻放下,“周洋打电话跟我说,他家里人要给他哥迁坟。”
“嗯。”男人姿势不变,声线低沉。
“我和他以前攒了点钱,打算买房子来着,后来他弟出了事,那钱全搭进去了。他人老实,对我很好,就是家里条件不太行,我妈一开始不同意,我俩是偷摸着去领证的。那天是除夕,他出门去给我买手机……”江北几乎哽咽了,呜呜囔囔地接着往下说,“我去医院看他,他脸都看不清了,凭什么啊……”
沈慕南替他抹泪,哄着:“什么都别想,先睡一会儿。”
江北两眼肿成了核桃,他点点头,手还紧攥着男人的睡衣下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