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娼(28)
她是极真诚的在问,神情认真,语气沉重,仿佛只在等一个能够让她解脱的回答。
“你关心我做什么?天要塌了地要陷了还是我快死了?”妈妈尖刻回道,神情讥诮。
领家走近她,即刻便锁了眉,道:“你喝酒了?”
妈妈讥笑道:“关你什么事!”
领家坐下,恍若未闻,自顾自说道:“可是我累了。”
妈妈道:“你凭什么累!”
领家无力笑笑,撑着额道:“是没资格,但就是很累。”
妈妈依然讥笑,点头道:“是啊,你怎能不累?恨我恨得累。”
领家很久没有说话,烛泪落满底盏。良久,她才道:“你回去吧,我死不了。”那边的人亦很久没有回答。领家抬首去看,不知喝了多少,冶丽的脸布满红晕,眼角有着莫名水迹。
那年千杯不醉的人,原来如今也会喝醉。
领家坐近,轻柔擦去那人眼角水迹,费力揽到自己怀中,凝望残烛,诉说心迹:“我不恨你,从没恨过。”窗外北风呼啸,低柔声音却掩不了,许是屋内太空,太旷,才显得低语也似附耳情话。
“为什么你从不明白?”她阖眸道。又顿了顿,再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你从不肯听我说。但是也好……如今,没关系了。”
“你不知道,才是最好。”
自嘲笑了一声,又道:“可惜这世上也不会有人知道,除了我。我有什么好怪你的,我怪的不过是自己。我不是没有想过,若是没有遇见他,若是没有她,我们大抵不必一世如此,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友,我们能够互相扶持活下去。也同如今身份,可惜不一样的是,如若那般,你总还会笑。”
“上天给过谁人如果?”
“我其实撑不下去了……如今我亦没有多久的日头能看,我只盼……”
那低婉声音再低诉了什么,却是听不清了。只见屋内烛火熄去,随后再没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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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鸢飞二月。
不知觉间,已至花朝前夕。
浮宵午起醒来,难得未见流宛人。冷笑忍着酸痛起身,恨不能生生拔断流宛新染的指甲蔻丹,算她跑得快。真够有胆,染了蔻丹便用玉势,有胆折腾她一晚。她总算看清这厮的真面目,禽兽不如。
地上是碎裂玉片,小蹄子也不知收拾收拾,看得浮宵怒火更甚。
“姑娘?”门外晓枝如常唤道。
浮宵靠在榻边,道:“进来罢,小心别踩着。”
晓枝疑惑进了门,见到地上碎片,默然半晌,道:“方才在楼下见到流宛姑娘了,说是姑娘劳累,要亲自照顾姑娘。”
浮宵冷笑,道:“晓枝你别动,让她收拾,我倒要看看她怎么亲自照顾我。”
话如此说,却还是起床洗漱,下楼寻人。
还没下到梯口,便见那人在调笑喊堂,笑容娇娇媚媚,看得浮宵怒火满盈。
谁知下楼便被那人不知羞耻地揽住,更不知廉耻的,心肝儿都唤出来了。
“要怪,就只能怪我太喜欢你了。”
浮宵羞恼和走,不再听这人胡言,自然也就未见后来人,未听得后来话。
流宛倚在门边,听楼外路过二人的对话。大抵是哪家的富家小姐闹了脾气,竟走到了这里。
有趣。
声音都是清冷净泠得过分,似是浮宵那把古琴在月下流光的一声响,连声音都好像不染纤尘,流宛愈发好奇这二人模样。
一人急切地唤了一声另一人名字。
“没事,回去……”另一人略有些失魂答道。
先前那人似是过去扶另一人了,另一人却强装强硬道:“姐姐,放开。”
一个关切到不能掩饰关切,一个在乎却要装作不在乎。
随后终于见到二人模样,果真是,不负所望。都是清冷绝美,一个稍柔和些,一个高傲些,不约而同的是那份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美丽,五分肖似的面容。该是独一无二,都是独一无二,不会有人看不出她们的关系,只因那份无法复制,寻常脂粉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绝色。
流宛怔仲一瞬,随后亲耳亲眼,闻见那柔和些的少女逼走了另一高傲少女。
明明不想让她离开的。
流宛听见她说对不起,随后听见她的泣不成声。
即便只是旁观,也能渲染到那份绝望的悲伤,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或是人。
她难得心软,石头做的心也起了些怜惜,连她都看得心疼,问道:“小姑娘若是不想让她走,何苦一定如此相逼?”
那少女咳了一口血,又把流宛看得一怔,她惨笑道:“若是你喜欢上了自己的姐姐呢?”
流宛确实有喜欢的‘姐姐’,但她懂得少女的意思。但若是她,只要她想要,必定不择手段。
少女好像为了教自己死心,也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揭开不可说的伤疤,一字字道:“同出一胞,血浓于水的,亲姐姐。”
流宛先前有猜测,然而真正听到少女坦然诉说承认时,还是一怔。违伦违理,违礼违教,就是不说出来也是天打雷劈的事情,不想少女竟能够坦然承认这份禁断爱恋,那么她呢?喜欢对于浮宵可言千遍万遍,她能够对他人承认自己喜欢一个……妓子?
暂时按捺住那些想法,流宛笑道:“她若是也喜欢你,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可以。”
一旁的喊堂已经吓得下巴都收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估计早有小天使猜出来了……
严格讲,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本算同人还是原创
不影响原本走向,不喜欢的小可爱可以跳过,但是后面估计还有点篇幅,不喜欢的小可爱依然可以跳过
的确这本和孤星中两人的人设不一样,是我崩了,谢谢能够喜欢的小可爱,抱歉,不能接受的小可爱请随意弃,希望还能再见
只是她们在笔下越来越丰满,虽然和最开始的预想越偏越远,却已经舍不得了,因为人设不一样,所以也略有改动,见谅
还有大概是真的快结束了,日常给小天使们表白,爱你们,么么(づ ̄3 ̄)づ╭?~
谢谢你们的一路陪伴,我很多时候都觉得,是你们在陪伴我,所以我才能够坚持下来,写下来,完结一本不留遗憾的书
你们给了我很多,陪伴,感动,温暖,隔着书页也能感觉到的温柔
谢谢
第89章 想你
少女美眸骤亮一霎,随后熄下,问道:“何解?”
看着年纪不大,却很能沉住气,流宛如是想。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流宛勾起抹笑,道:“两厢情愿的事,碍不着他人,凭甚不能在一起?方才那人就是你姐姐罢,若真要把她舍得让人,你可愿意?”
少女即刻沉了脸,眼中暗色沉沉,显然是知道该愿,心底却如何都不愿。
流宛愈发开颜,似开解般道:“虽是姐妹,若这样的感情真是错,世上又哪会有那般多的断袖磨镜,又何必生出我们这样的人来。你二人的事,旁人可掺和不得,要说她对你无意,我是如何都不肯信的。”
少女沉寂半晌,听进却也没听进,明了自己心思,却挣扎不能认,默然拭去嘴角血迹,游魂般离去,仿佛在哪里落丢了所有心神。
流宛其实根本没猜另一个少女的心意,亦猜不到,禀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反正她觉得她没做错,不过是帮那少女看清本心罢了。
存天理,灭人欲,倒不如不要活在这世上,那才是真天理。
饮食天理,山珍为欲,夫妻天理,妻妾为欲。
谁都耳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可说着天理人欲的人却私故人财,纳尼为妾。圣贤亦为人,同样不可过分苛求,但又怎能以自理来要求他人呢?况未能自束。
流宛从来不讲理,其实纵欲也好,快活就行,不碍他人,又有何妨?
人活着就是最大的欲,便会生欲,所以永无可能去欲存理。
强行压抑本心,只会适得其反。
食欲、物欲、名欲、爱欲,人生在世何时不生欲?何处不是欲。
流宛笑着看少女走远,理理衣襟,留下吓得瞠目结舌的喊堂,从容拿了餐食,上楼寻她的欲。
半是哄人半是撒娇,一字不提方才的事,不提方才说过的话,只拿蜜枣般的情话堵人。
乱心的问题暂且按下不想,只管能拥进怀中能真切感受的甜蜜,流宛几乎忘乎所以。
忘乎所以到,差些放下她原本要做的事。
直至碧青提醒她道:“那位回信了。”
“拿来看看。”流宛单指抚着手中杯沿,神情非喜非惊。
展开柔白信纸,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回答,却没有想象中高兴。碧青试图从她的脸色猜出些什么,却终未得。
流宛已经不是想要什么便会摆在脸上的那个孩子了。
不悲不喜,淡淡道:“花朝之后,他会派人来。”碧青当即大喜,道:“姑娘终于能够脱了这腌臜地方!”
流宛哂笑,道:“未必是什么好事,吉凶未卜。”却是一定要做的事。
“还需要些保障,以保他不会对我们下手。”流宛道,依旧抚着杯沿。
“姑娘是指?”碧青不解,问道。
流宛敛眸不语。
除此之外,她还需要先解决一件事,不如说是想明白。
山雨欲来前,总是风好鹧鸪天。
浮宵于她,究竟算什么呢?她是否能够毫不顾忌的舍弃?数百个日日夜夜的相伴,当真毫无留恋?只是因为无趣招惹?她于她便只是欲望的意义?
如今不知名的为难,竟就是纵欲结果?
恶种恶因得的恶果?
那些话,流宛自己亦早分不清真假,连同那份她所言的,对首饰花瓶的情感。害怕她碎掉,害怕被自己亲手摔裂,真可惜啊。
所有温柔情真,都是假象。
所有甜言蜜语,都如那夜烟火。
转瞬即逝,镜花水月。
遇见的少女甚至能够承认那份禁断之想,而她连自己始终算得上真正的喜欢否都不知晓。就算知晓,怕也是不肯承认,她一直如此自私。
其实一开始就错了,抱着恶意的心思接近浮宵,发觉她的温柔心软,因为自己的空虚寂寞而选择乘虚而入。不过仗着浮宵的喜欢,仗着浮宵独对她的心软,最后在心底扎根成于‘物件’的畸情。
不允许浮宵离开她,自己却能够随时舍弃,要浮宵喜欢她,自己却不能承认,相同给予同等的感情。
从来都是假的,只可惜浮宵迷了眼,流宛蒙了心。
流宛却隐约觉得,不论往后如何,她都再忘不了浮宵了。
虽然正因太容易得到,所以没腻却也不会珍惜,这是人骨子里的东西。浮宵又一直纵容,流宛毫无愧疚,得到最好的了,却太理所当然,舍弃也理所当然。
她其实已做好了选择,哪怕心底是隐隐作痛,哪怕还未有的后悔已开始暗中发酵。
时间已然不多,舍弃前的时刻。
流宛此时忽然很想见到浮宵,虽然心中有逃避挣扎,比起想见的欲望却可忽略不计。
彻底失去前,也许该最后确切拥有一下。
“烧了,不要教人看见。”流宛起身吩咐,匆匆返回刚才回来的来路。
疲乏地推门而入,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却好似用尽了全力。
失神望住窗前浴光的人,正在斜阳下轻柔翻着书。流宛开门因为无力,没什么声响,那人却似感应般抬首,见到去而复返的人,笑问:“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流宛看见那人未合上的书中夹着东西,是她第一次送她的笺。
她忽然明白了。
走近一语不发地抱紧那人,听那人羞恼道:“门也不关!”
她其实,早已无法彻底割舍,无论,对她是什么感情,就算她还不懂得,就算这一生也不能懂得。
张了张口,想要像以往一般说出喜欢,却不知为何不愿再吐露虚假,于是她如实说出。
“我想你。”
第90章 内疚
很快到了花朝。
这两日浮宵也不知流宛究竟吃错了什么,平日就黏人的人,这几日更是一刻不离地黏着她。
教她又爱又恨,期间竟似眨眼间,便至花朝。
难得也是能歇的日子,喝酒的人不会来这里,寻乐的人也只有晚间才有闲,何况普通游人绝进不到。
知府早在故里婚娶,年后便带着妻子任回,带来喜讯谢金一回,便再未来过。
而另个人,也是再未来过。
浮宵算是彻底得了闲。
今日白日所有人都是能闲的,约上二三好友,多相约游乐踏青。
浮宵往年从来与梧湘一起,今年也不例外,但又不一样,添了两个人。
每年慕名而来的游人极多,盛繁非常。
斗花赏花,扑蝶剪彩,万紫千红披锦绣。
街边集售,椰酒甘汤,梅酒瓜汁,花农挑担四走贩花,春日有的春日没的,通通在洒水花篮中盛散飘香。庶士娇娥,买花戴花,等风雨如晦。
四人走着走着便散了,不过是二人一起。
彼此倒也不担心,都是从小长在洛阳的人,走不丢。浮宵领着流宛,梧湘引着瑶瑟。
流宛紧紧牵着浮宵的手,无论人流匆挤或疏稀,半分也不愿松开。浮宵无奈,道:“我又不会丢。”
二人此时已至龙门下,游人颇多,比一路而来见到的还多。
流宛也不看那大山巍峨,秀林精致,只看熟悉眼眉。半晌,低垂了眼眉,道:“我怕我丢。”再抬首时,不等浮宵回答,便焦躁地拉着浮宵就近入了一条苍翠山道。
“怎么了?”浮宵问道。
这道不知通向何处,幽深蔓蔓,林秀遮日。
流宛恢复常态,嘟囔道:“讨厌的家伙……”
浮宵回首去看,远远见一个青衫身影,护着一个笑容烂漫的娇弱姑娘。
不觉亦笑了笑。
“见到他就这么开心?”流宛幽幽道,神色阴晴不定。
浮宵横她一眼,不言。
流宛却也不说话了,亦不似往常一定要磨着浮宵说见到她最高兴。
流宛最近很不对劲。浮宵发觉了,本就茫然,现下更不知流宛是闹哪门子的性子。却无法不哄,于是羞赧别首道:“日日见得到你,才最开心。”
流宛方复笑容,牵着浮宵向前走去,默然片刻道:“见到你,我也很开心。”
木草芳华,还有二月里才开的花,曲径通幽。
流宛忽然很希望这一路不要走完,她们用一生走尽。
没什么岔路,一路只有一道,所以不必担心迷路,回时只需沿路。
二人未走太远,不想幽深处竟是片花田,丛丛而生,亭直娇脆。
不知是花映人娇,还是人比花娇,总是场美盛之宴。
浮宵不算动容,却也欢喜。景是何种从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刻在身边的人。就是荒漠,也在心中浸月绿洲,长歌泊舟。
流宛倏忽贴近浮宵,瓷白的手亦随之掠过浮宵耳侧。浮宵红靥,那人却只是摘下自己身后一朵娇艳的花。
随后做了再俗套不过,也再教人心动不过的事。
皎白婀娜层层叠柔的花,别在浮宵云鬓边,白柔乌粹,衬得愈发动人而已,无论花,或人。
不知是因为美人,花变得更动人,还是因为娇花,美人变得更动人,总之是招人变做采花贼。
逗得浮宵面红耳赤,羞恼斥道:“疯了么!”
流宛舔唇笑道:“还未。”说完依然不动,将头枕在浮宵肩上,恍惚道:“若日后没了我……你怎么办?”
“再找个便是。”浮宵道。随后垂眸,思忖道:“许是再不会有喜欢的人了罢。”再没有喜欢一个人的心力,不能随她去,大抵心也随她去了。
打打闹闹,飞逝晚间。
今夜有庙会,各处早早打起了灯。
庙前又有祀,祭百花诞辰,祭多位花神。
各提了盏花灯,行在人群中。
穿走人群,渐行渐远。
浮宵恍然而觉,好似只是一个眨眼,那人便不见。因为热闹,虽未分去太多注意,但也恍神而由那人抽离,她也才想起,似乎从来是流宛牵起她的手。
大抵是因为太熟悉,熟悉到习以为常,以为她不会离开自己。
所以才能这般也不察觉吧。
浮宵于这片热闹嘈杂中回首,希冀寻到,像初识时,遥遥无声的一句姐姐,便胜过千言万语。
可是没有,除了嘈杂人群热闹看她焦急神情,放遍目光也遍寻不着。
“流宛……”仿佛哽在喉咙一般,不是难以出口,而是怕出口成泣。
“在找什么?”身后的手倏忽被熟悉温度牵住。
浮宵猛然回首,眼中水光浮涌,道:“你去哪了?”
流宛安静下来,没有说话,只是着手把手中攥着的一对明月珰轻柔戴在浮宵耳上。戴好后轻拨了一下,看明珠轻晃,而后认真道:“取这个去了,我不知你会如此担心。以后……大抵不会。”
“当真?”浮宵没有生气,只是天真问道。
因为在这段缘劫未定的恋情中,她放得太低。因为是个女子而格外包容,因为恋人也还是个孩子,因为自己身份,因为太多太多,不得已有,自愿更多,就像这段感情的开始与结束,如非意外,注定是流宛主导。
流宛点头,却没挂着从前笑容。
为了一对耳珰便不打一声招呼明知她会担心还离开?
这般理由,也只有浮宵肯信了。
原本是真的打算一走了之,却被莫名心悸留下,最后被轻涩微痛迫她去牵起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