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娼(9)
“我比月色还好看?”脸皮毕竟是不能吃的,但看浮宵变脸,那才是最有趣的。半晌,不闻浮宵回应,借着月光,灯光,竟也看得清她红透了的脸。暗笑果然,然而下一刻,浮宵低喃了句:“嗯……”竟也难得让她红了脸。
咳嗽一声,而后恢复了正常,丝毫看不出臊涩过的痕迹,接道:“姐姐过奖,我以为比月色还美的,该是姐姐呢。”
浮宵不再回话。
流宛想看的却已经看到了,浅笑推划,已在最初岸看中央。此时河灯已不如先前密盛,岸边亦没甚人,静寂一片。刚想向岸边划去,岸边却忽然来了两个提灯的人。
浮宵刚才见到,就被人扑进了船舱中。好在地上铺有草席,虽则粗糙,但也厚软。垫住了落在地上的身体,摔的不算多疼。
只是身上还垫了个人,虽同为轻软女子,但于力气只能抱抱琴的浮宵而言,还是沉了。刚想说话,便被一只柔软的手捂住了嘴。
柔软馨香,温暖香气,犹朗春百花丛中。并非将全身气力压在浮宵身上,另一手撑在地上,但也是全身绝大部分压叠住的。腿也横在了浮宵腿心间,暖腻肌肤只隔两层纱。
附在浮宵耳边,低声道:“好像是妈妈和领家,方才事发突然,望姐姐恕罪,等此事过去,再向姐姐赔罪。”说完放开捂住浮宵的手,留神听岸边动静。
妈妈和领家来这里做什么?浮宵顾不得羞恼,也留神听起岸边的动静来。
此时船离岸边不过一丈之远,周围也安静,若是仔细听,是听得见的,常人也能听个模糊大概。
领家神色淡漠,放下灯,从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盏水灯,一扎厚厚纸钱,几柱香,一支菊花,一捆桂花。
二人的角色好像倒换,这回刻薄神色的,是妈妈。
也不出声,看着领家将水灯放到河上,烧好三柱香,插在河岸润软泥土。一张张烧起纸钱,火光灼得耀眼。
照亮领家淡漠神情,灼亮未曾浑浊,但也看过太多悲欢离合,历经沧桑的眼。
等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妈妈才冷笑道:“人家中秋许愿,你中秋祭丧。”领家神色不变,一丝波动也未有,道:“不是拜你所赐,否则你随我来此作甚?你从来不是个好心的。”
妈妈依然冷笑,脸上神情愈发刻薄,道:“沉雁,就你是个好心的,你要是不好心,怎么会落得这么个下场。那丫头你也劝着放去了别家,就因为想起你女儿了?不是我,你以为你能劝得动谁?你早该死了千八百回了。”
领家依然不气,神色依然淡漠,眼神中却是点点哀凄,只是背着身,无人看到。
“她若能活下来,大概也有那么大了。萦絮,你既知道就该放我去死,我便早不用碍你的眼。”领家缓缓道,好像生死对她来说已不重要。
“你早就该死了,要死自己去死,别拖累我。现儿你可千万别跳,等我走远你再跳,免得官府查到我头上。”妈妈道。
“那你快些走远。”领家道,将菊花和桂花投入水中,依然不在意妈妈的话。
妈妈怒极反笑,很不能把面前的人掐死在这。
“嗵——”水面上却传来一声巨响,教二人都抬头望向声响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月色真美
(? ???ω??? ?)我相信小天使们都懂的……对话的灵感来自这句话
第33章 水底
方才一时情急,为了不教船再飘远,流宛趁二人对峙之际,小心猫腰起身,将船尾碇石推进了河中。
虽知必然会引起二人注意,但也是必然之举。倒不是流宛对她们的阴私恩怨有兴趣,只是想再多听些事情,日后不定有用。作把柄,捏软肋,总有个可下手的地方。
流宛赌那极小的可能,反正再飘远些,就真的听不到了,不如赌一把,赌她们会不会继续说下去,只以为这是个意外。非礼勿听?好奇害死猫?流宛听过许多道理,但她只信握在手中的,只信捏得住的要害。
什么都不知道,那才是死得最快的人,死了也糊涂,怕是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什么人?”妈妈冷声唤道,领家的神色也沉下,都不愿有第三个人听见她们的对话,谁也不愿意。等了半晌,河面却一点动静没有,隐隐透出青灯光芒的小船静缓在随水流飘。
表面风平浪静,安谧声宁,却不知船中是何等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流宛回身急迅,不料浮宵亦在流宛起身后起身,这一回身,又将人撞了个实在。
浮宵下意识的将要痛呼一声,却被流宛堵住了唇,用嘴堵住。痛呼被咽下,心神被夺走,只能闭上眼,不想感知这羞人情形。身下人眉如青墨,睫若鸦羽,乌泽光润,偏生不教人看到那双眼。那人唇也微凉,许是喝过桂花酒的缘故,带着桂花香气与醉人酒香。流宛突然有些想喝桂花酒了。
岸边动静迟迟没有传来,流宛不再犹疑,轻柔含咬两片浅淡粉唇。身下的人终于肯睁开眼,甚至是瞪大了一双眼,既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又是对这件事的不可置信。
流宛此时却不愿看到,用手盖住浮宵的眼,生涩又带着懵懂悸动冲动的亲吻着。心底痒痒的,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不知何时种下种子,不知何时假戏真做,竟也是三分情真,时日不多,却是莫名情愫灌溉至今。而今流宛自己也分不清,究竟那些是本意多些,还是做戏多些。知晓的只有一件事,做出这件事,她不后悔,半点也不。
“这不就有人替我跳了。”领家意味不明的笑道,眼神停留在船尾处,而后移开目光,又道:“船没停好而已,偏你多心。”
妈妈冷笑,道:“你缺心!”手里的帕子都快要绞碎。
领家笑了,回头道:“你说,晚上她会来找你还是来找我?”这笑诡异极了,一张妍丽的脸好似戏文里孤魂野鬼的青白。
妈妈半点不怕,神色冷漠,冷冷道:“你最好希望她是去找你,她若是不怕死第二次,大可来寻我。”
领家还是不怒,反倒笑得泪花都要出来,道:“你还是一样狠心。”不等妈妈回答,又道:“放心,她寻你做什么,她每晚都在找我,要我来这河里陪她。今天是她诞辰,从我肚子里掏出来的日子,我才来看看她,不过她大抵不想看见你。”
“我记得你会凫水?”话音才落,人已被推到河中。看着水中挣扎狼狈的人,妈妈冷笑道:“清醒了么?要不要去陪她?你若想陪她下黄泉早就去了,说到底还不是不敢去死!这多年你一直都在怪我?没我你早该死了!”手中的帕子绞到了极限,几乎下一瞬就会撕裂。
挣扎不过片刻,头再没入水中就没有再起来,水面除了先前波纹,什么也不曾有。
“装什么死?还不上来!”妈妈大声喊道,神情已是急切,声音中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颤。每一刻都变得格外漫长而煎熬,她觉得她等了很久,却还是等不到那人丝毫声响与回应。再不敢迟疑,将外裳随意抛下便入水,才觉水有多凉。刺骨寒冷,冻得似冰块结缚躯体,刨划困难。
水中黑暗,且又冰冷,本该什么也看不见,好在今夜中秋,能借一点月光。
折射月光的水中,是慢慢沉下的那人。不甚能看见,也无法顾自己许会丧命,忆先前位置,向水底抓去。
好在是岸边,水不算太深,一个呼吸间,就抓住了那人。
第34章 只是
努力将人拖上了岸,被她抓住时倒是自觉了许多,虽费力但也不算太麻烦。自己也是一身狼狈,全身都湿透,脂粉融糊,鬓发也湿哒哒的垂贴脖颈,似杂乱水草。风一吹,寒颤得直抖牙关。
年轻时身体再经得起折腾,但她终归已是中年,冬日里稍沾些水都会觉得冷到了骨子里,现在虽是秋日,但河水也已足够寒凉。
身上是冷,心中是火,怒气中烧,毫不犹豫甩了瘫在地上的人一巴掌。
声音很是清脆。
切齿道:“你想死也不要死在我面前!”
那人毫无反应,不如说是无动于衷。妈妈急了,推搡一把,道:“没死就起来,老娘不想陪你冻死在这儿!”看那人动了一下,才将先前丢在地上的外裳披起,一路骂骂咧咧,拎着人匆匆回去了。
简直和平日韵美熟沉的样子判若两人。
听着声音渐渐远去,流宛才撑着起身,放开了浮宵。
浮宵侧过头去,眼中蒙水莹润,秋情不说自露。如胭绯色,半敛了眸,目光轻闪,半晌才道:“你……作什么要这样?”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流宛道,眼神转向了桌上。不知身下人是个什么表情,流宛只手拿起桌上明显今年才酿的新酒,拔开塞子,轻笑一句:“许是美色误人。”说完喝下一口,再与浮宵纠缠。多是渡给了浮宵,终于尝到了她想要的滋味。
浮宵开始还挣扎,抓紧了身下草席,只是越挣扎,流宛便越用力,只得由她,由心脏悸跳。
半晌,流宛才停下,最后轻咬一口,起身拉引起浮宵,再轻拥住浮宵道:“我只是突然很想这样做,姐姐会怪我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见到姐姐,我的心就跳得好快,变得好紧,好像被人捏住了似的。见不到姐姐,它就变得空空荡荡,好像丢了什么,好像落在了姐姐那里。姐姐不理我,它便会觉得痛楚酸涩。只有再靠近姐姐一些,只有能够确切抱住你,对你做出刚才那样事的时候,我才觉得它是属于我的。”
“因为它……好像落在了姐姐身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只知它早已不由我了。”
浮宵觉得,流宛说的情况分明是自己。心又狂跳起来,从方才亲吻开始,简直让她怀疑是得了心疾。浮宵垂眸,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低声道:“流宛,这不该。”声音微嘶。
这是她第一次唤流宛的名字,连名带姓,虽不是她本姓,虽不知她本名。
流宛佯作苦笑,道:“我知不该,可它如何由得我?”
“不值当的,莫付错人。”浮宵道,心中微动,又微痛。她终于知晓自己的异样为何而来,从何而来。但她的身份,她的过去,她的现在,她的将来,都没有办法教她欣然接受,没有办法教她出口,这段突如其来,教人措手不及的恋情。若她当初早些发现,也不至如此,但已然晚了,已然来不及让她收回。
“值得的,是你便是值得的,是你才值得。”流宛坚持道。
浮宵轻揽了揽她,没说话,最后别脸道:“回去吧,我什么也不曾听过。”
流宛红了眼,其实内心只有点点挫败,哀道:“可是梧湘姐姐和瑶瑟姐姐她们不也是这样么?”
“这……不一样啊。”浮宵道,依然不看流宛。
“哪里不一样?”流宛追问。
“我是红馆。”浮宵阖眸道,不敢看流宛。流宛面色确实微沉,而后淡然道:“我不在乎,姐姐只消问问你的心,那里究竟有没有我?”
浮宵不应,只回:“可我在乎,梧湘可以为瑶瑟去死,她从小便是这样的人,只因遇到了瑶瑟,所以不愿再……但我不能。”她想活下去,她要活下去,她一直为此,才活到了现在。
梧湘和她都是生来便在这隰桑阁的,一起长大,对彼此了解甚笃。梧湘虽看似柔婉,却从小性子刚烈,说一不二。从前可以那般浑噩活着,只因没有出现一个能让她动容的人,让她想寻常平稳活着的人。而今有了瑶瑟,她认准了一个人,便是不会放弃,所以也无法像从前一般活着,更无法再与他人做露水鸳鸯。
浮宵看得清,只冀她们能再长久些,只期有个意外能叫她们相守,好友不至落得无法瞑目的下场。而她与梧湘一同长大,脾性却是不同的。她不想为镜花水月一夕温暖的东西送了命,而断了她十数年日日夜夜努力,坚持着的事。
她只是想活下去。
第35章 圆满
流宛苦笑,心底微凉,却不知为的是何。
她本也没多在乎,这感觉也可以压下不提。压下先前感觉,心中冷笑,暗道果然,面上苦笑,道:“我明白了,今夜多有冒犯,望姐姐不计忘却。我……也会试着忘记。”
浮宵轻应一声,心中长叹,又是黯然。不等她再反应,流宛走出船舱,将碇石解开,慢慢向岸边划去。
上岸时,浮宵心神不宁,差些踩空,还是流宛连忙扶了一把。然而这一碰,都教二人一僵。浮宵如何不知道,但也算好猜,流宛却是因为自己下意识的举动,一瞬提起来的心,而觉自己不对。
她从来不是会管他人死活的人,莫说落水担心,她不笑就已是极给面子了。
流宛讨厌不能自控的感觉。她并不知道她的心,其实真的早已不能由己,有些人相遇的那一刻起,便命中注定。
轻轻松开手,道:“姐姐小心。”而后也不再多话,默默下船将锚定上,而后二人沉默又默契的一前一后,就连步调也相同,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转身后,舱内曾旖旎风光,迷乱情意都散去,好似不曾有,好个不曾留。只有打翻的桂花酒,桌上又留下的一两银,被收拾拿走前,证明它是存在过的,只有寂物证。
一路还是盛景如故,心思却已不能相同了,心事却也盛放心底了。
正路上走着,路过一家酒家,一行粉白黛绿,颜色鲜艳的女子恰巧走出。都是熟人,碰到浮宵流宛,彼此打个眼色,心照不宣的一笑。浮宵也停下,听到身后人的脚步也停下,然不曾回首。中间的花月先笑道:“我说人怎么刚下席就不见了,原来是在这儿。”
浮宵亦淡笑,却不敢回头看流宛一眼。
笑言几句,有眼色,使眼色的走了。一个洛阳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遇见容易也容易,不容易也不容易,全看心意,或是天意。
直至到了阁前,浮宵停住,想与流宛道别。今夜的道别,日后陌路的道别。她心中浮上淡淡不舍,说淡,是因为并不多,却又似夜般墨色,浓得化不开心绪。
终于回首,努力抑制情绪,不让它延伸到话中,语气淡淡道:“妹妹,回吧,明日……再见。”说多错多,不说不可,不如少说。
刚要转身,却被人拉住。流宛的神色晦暗不明,非喜非怒,只能从眼中看出一点淡淡悲色。将人带到了阁楼边的小巷拐角,流宛道:“明日再见,你还愿见我吗?”
“我……”浮宵不会骗人,辩出一个字后,再说不出其它话来。
流宛此刻当真怒起来,双眸晶亮,却是因为心底有把火在烧。再不迟疑,将人顺势推在背后墙上,狠咬了过去。
片刻便放开,但也咬得狠了,流宛全然不顾,语气似浮宵先前般淡淡:“不许不见我。”话中却暗含危险意味。浮宵可以躲她,避她,却绝不能真正不见她,心中再没有她,不给她留一点位置,不把她放在心里。流宛自私,所以不许。
因为她喜欢浮宵因她脸红,因她而心中动荡。
好像占尽她心神,好想占尽她心神。
今夜处处明亮,这小巷却黯淡无光,就像太阳底下也会有阴影,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
浮宵迟迟未答,最后轻叹一声,推开了流宛,道:“不该的,流宛,你明白,我以为我也说得很清楚了。”
流宛捏紧了手,怆笑道:“你若说得够明白,够教我伤心,为何我还是无法死心?”
“你会想通的。”浮宵又别开了目光。
她们本该毫无交集,她本该对她避而远之,但她们已成如今局面,以及自己心意点点滴滴的改变,她们实在成了意外。
“我想不通呢?”流宛再道,浮宵却已向外面走去,身形也不曾滞停,只留流宛一人在巷中,不知问谁,不知谁答。直至浮宵的身影衣角重入了灯火光辉中,流宛才觉她们的距离原来这样远。直至衣角也随着那人转身消失视线,消失灯火中,才知这个中秋终究不算圆满。
她是流宛,曾经受尽娇宠,每个中秋都曾圆满,而今富贵铅华尽洗,她还有事要做,不能为一个娼妓,不能为一个浮宵,动荡心神,中心摇摇。
只是在那片水灯如星河的船上,她曾真的忘掉了一切。
第36章 撩贱
“你说妈妈和领家干什么去了?”粉衫女子道。
“不知,我也瞧见了,两个人都湿透了,像是才从水里捞起来。”另一女子娇娇笑道。
“最近也不知一个两个都怎么,那两个也不对劲呢。”女子道。另一女子马上附和:“是啊,前些日子可还好着,前几日中秋都腻在一起,这两天一见面就跟仇人似的,脸翻的那叫一个好看。”
“因爱生恨了呗。”柳烟毫不在意的笑,而后又道:“你们这么无聊,不如我去和妈妈说说,加些课时多练练舞?”
一人嗤笑一声,一人嬉笑一声。嗤笑的人先道:“谁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巴不得人一拍两散,也是,看着她们亲近,你心里不知该有多膈应。”
“哦?我什么心思,我怎么不知道?”柳烟疑惑道,面上的神情却没有半点疑惑,反倒毫不在意的剔起指甲。气氛有些紧绷起来,针尖相对,毫无硝烟。先前嬉笑的女子打起圆场:“都是自家姐妹,今儿个训课也要开始了,不闹了,走吧。”
柳烟似笑非笑,起身拍了拍先前与她呛声的女子的肩,暧昧贴耳道:“若说我的心思宁可对你呢?”说完不看女子什么神情,径自走在前面。
到了课室,散散漫漫站成一排。东站着的讨论新染的指甲,西站着的说这月新出的胭脂,盼着今年份例新衣,总之是没几个肯好好站着的。
“一个两个像什么样子!给我站好!”进来一人怒斥道。
她这两日总像吃了□□,逮着哪个犯错的就狠骂,让人怀疑她这月葵水来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