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娼(7)
知府对浮宵的反应并不介意,摇头一笑,道:“都是年少时的荒唐事了,说来不怕姑娘见笑,我从前最慕七贤叔夜。”
“书也怠读,整日只是收集琴曲,后来父亲见到我这样子,便砸了我的琴,焚了琴曲,说纵是君礼之器,也绝不可眼无他事,废心丧志。”
看了眼绿绮,又笑道:“从那以后,便再没有见谁弹过琴了,还弹得这样好的。如此,是我该多谢姑娘了。”
浮宵笑道:“高山也需遇流水,大老爷觉得好,那便已很好。”
知府心怀微畅,也笑道:“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姑娘说的是。”
看了眼窗外夜色,礼道:“夜色已晚,在下便不打扰姑娘了,一点心意,还请姑娘收下。”
说着手下人从旁上来,在桌上摆下几张银票。
官妓是不允许私自向客索费的,但若是自行甘愿打赏,那便无妨。
“别担心,我已派人同妈妈说过。”知府道,起身。
浮宵笑应,立身行礼道:“奴感激不尽,恭送大老爷。”
“不送。”摆摆手,自带着人去了。
等人走远,浮宵才又坐下,神色不喜不悲。
看了眼桌上银票,淡然道:“晓枝,你拿着。”
“姑娘这怎使得!”晓枝急道。
浮宵摇摇头,道:“你还不知晓我么?我拿着又做不了什么,你留着,多少能早些出去,走远些,谁也认不着你,再找个人好生过。就是不嫁人,留着多少心底安生。”
官妓可以为自己赎身,却是天价数字,不是没有遇到过阔绰的人,只是究底这样人少,并且不是几次打赏就能填补的。
而侍奉的婢,虽同为乐籍,但赎身价钱简直天壤之别。
浮宵算算,加上这些年攒的,大抵再有一千两左右,晓枝便能出去了。
她也不是不怕寂寞,但是这些年相依为命,她早已将晓枝当做了自己妹妹。情同姐妹的女子,大好年华葬在这儿,她舍不得。
她只需等到中年,等到年老色衰,到时粗茶淡饭了此残生,多少也安静,多少也是个盼头。
只希望下辈子别再做人,堕入畜生道,也比做人好。
晓枝眼眶红了,咽道:“可是姑娘您怎么办?我若走了,还有谁能陪着姑娘呢?”
“哭什么,你不还在这儿?我如何无妨,你走了,我才安心。”说着叹了口气,走近轻拭晓枝的眼泪。
温柔的擦拭,边无奈道:“这么大的人,还哭。”
晓枝哭得愈发厉害,像是要把这十数年的委屈都哭出来,整个人都埋在了浮宵肩头,眼泪浸透轻纱,触肌冰凉。
门边忽闻谁轻咳一声。
第25章 热势
晓枝忙自己收了,不住咳嗽几声,捂嘴低头抽噎。
浮宵蹙眉看向门边。
“抱歉,是打扰到姐姐了么?”流宛道。
她知道是打扰到了,前些时候见知府出了楼,却迟迟未见浮宵,这才抱着莫名的心思赶了过来。方才的话尽收耳底,心里也难得几分难受不忍,在晓枝抱到浮宵之前。她也知道这时候不该打扰,可是听到浮宵温声抚慰,温柔拭泪,她心中就愈抑不住冲动。
还莫名带着些不甘。
她便顺心这样做了,反正她从不是什么成人之美的人。她想要的,得不到的,用尽手段,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浮宵淡淡看她一眼,柔声让晓枝先回去,才又看向流宛,倒也没什么火气,眼中却也没有太多生气。没有情绪的生气。
“妹妹怎地来这边了?”浮宵问道。
若是常人,定不好说是时刻在关注浮宵,但流宛不一样,爽直道:“见姐姐许久没有回来,我便过来了。”
浮宵眉心一跳,道:“就为这个?”
流宛重重点头:“就为这个。”
浮宵已不知该说什么好,复杂看向流宛,最后撇头道:“妹妹不必如此,也……切莫让我误会……”后面的声音很低,低到浮宵自己都有些听不清。
“姐姐说什么?”流宛问道,似是没听清的模样。
果然。浮宵垂眸,道:“没什么。”
流宛走近,拿自己的手帕轻擦浮宵肩头。眼泪抹不掉,但她想这样做。
眼睛盯着那里,没看浮宵,只道:“姐姐不说清,我会很困扰。”
“妹妹困扰什么?”轻轻拿住那一段皓腕,人也轻退避开半步。
“困扰……”流宛叹了一声,而后借势直扑进浮宵怀中,头靠在另边香肩,惬意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另一手轻揽楚腰,接着道:“只要关于姐姐的,我何事不困扰呢?”
浮宵无言,流宛却能感受到浮宵身上的热度,想必脸已红透,兀自暗笑,又道:“姐姐怎么不说话?”
浮宵眼神一暗,道:“妹妹想让我说什么?”旋即手上动作一动,一顿,还是不忍心把流宛推开,只扶住流宛,自己再后退半步。
“晚了,妹妹该回去了,我也要休息了。”浮宵道,松开扶稳了流宛的手。
流宛美目轻敛,浮宵想摆脱她,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知晓姐姐乏了,姐姐随我去个地方,离姐姐的房间也近,我便不打扰姐姐了,可好?”流宛道,眼里流光潋滟,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字。
浮宵默然片刻,无奈道:“好。”实在是被这人缠得无奈,以致忘记,流宛怎会知道她住哪间。
流宛又笑开了。
牵住浮宵的手,慢慢朝楼上走去。
底下还是喧嚣一片,路上有熟识的姐妹凑笑,大同小异,都说流宛是吃了醋。
流宛也不否认,只一笑回应。
上了楼,直往楼外阑干处而去。若是白日,望得着街头,夜中,却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灯火光辉。
浮宵刚蹙了眉,想问流宛何意,却见流宛只是望着天上。
星华漫天,月亮将要圆满,再无缺憾,而今还是差了些。
“姐姐可知,我如何会到这里来?”流宛道,声音是浮宵从未听过的哀怅。夜色迷离,灯火微晃,看不清流宛神情,却教浮宵有些心慌。
牵紧了些浮宵的手,接着道:“想必姐姐也能猜到,父亲犯了事,家中女眷发落至此。”
“母亲……母亲身子一向病弱,父亲入狱时,便一病不起,撑不住丢下我走了。”
这回是浮宵不觉握紧了流宛的手。
“一见姐姐便亲近,因为从前堂姐同姐姐很像,只是自我家获罪后,便再没有见过了,孤身一人到这里,也只有姐姐待我最好,最教人想亲近了。”说着,借月光看清,抚住了浮宵的脸。
先前说的未尝不是真话,最后这句实在胡诌。
却足够教浮宵信了,足够骗到浮宵。
浮宵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也不是会安慰人的人,只能握紧流宛,给她一点温度。
那时定罪之时,流宛听得最多的,最不缺的话便是虚情安慰,却没有一个人肯握住她的手,生怕给自己招惹一点晦气,撇得干干净净。若不是同姓,怕也恨不得踩上两脚,以示清白。
浮宵还是很蠢,杜撰两句,装装可怜,便能惹她怜惜,心软忍让,让自己再进一寸,甚至抛层壳主动靠近。可这么个人,偏生是这么个人,先握住了自己的手。
比起一群不知比她聪明多少倍,身份高上多少倍的披皮家伙,流宛此时,竟讨厌不起她来。
“蠢姐姐。”流宛突然唤了这么一句。
浮宵来不及疑惑,脸上便忽然被人亲住。
身子一僵,脸上热度又起,烫得直像发烧,烧得脑子都晕晕乎乎。
最后如何被送回房的都不知道。
直至夜半,热势未散。
第26章 多舛
回去的时候晓枝早已收住了眼泪,见浮宵的样子更是哭笑不得。
阴错阳差,实在难言。
且不说这一夜如何过去,天明后,便是一载佳节。
梧湘惺忪睁眼,身骨松软,倦懒慵起,原先半个身子都蜷在人怀里,乌发散漫,现下倚在床头,披落一头如瀑青丝。
“姐姐?”瑶瑟唤道,也坐起了身。
“别着凉。”梧湘道,将被子给瑶瑟围住。
瑶瑟甜甜一笑,轻轻将梧湘抱住。梧湘也不觉心头一软,拍了拍瑶瑟脊背,柔声道:“别闹,该起来了。”
瑶瑟沉默,将头埋在梧湘胸前,良久才放开。
起来沐浴过后,梧湘坐在镜台前,洛成轻整。
手中篦梳忽然被人夺走。有人替自己慢慢梳理起来。
闺房之乐,梧湘乐得由她。
梳整好后,瑶瑟从背后紧抱住了梧湘,双手紧圈揽住梧湘脖颈。
想起瑶瑟先前的沉默,镜中只映出自己,看不见瑶瑟的神情。攥住瑶瑟紧箍自己的手,轻声问道:“怎么了?”
瑶瑟抬头,看镜中拥住的人。她们贴的极近,瑶瑟却不能确切拥有这个人。半晌,低语喃道:“若是想抱着你的时候就能抱到,该多好……”
言语未尽,梧湘知道瑶瑟想要的是什么,而她却无法回答,也永远都无法承诺。
恨啊,可是该去恨谁?
若她不是梧湘,若瑶瑟从未来到,若她不是妓子,若瑶瑟没有流落青楼,她们便不会相遇,更不会相知,承诺难言,心意难言。终究是,身不由己。
若她生于世家,生为男子,定当救她水火,免她危难。她却生来如此,自命尚不得安稳,可偏又在这不安稳中遇见一个瑶瑟,悲也是,喜也该,只教人空恨多舛。
梧湘阖眼,心中苦涩,却笑道:“我觉得那也很好,每日你只管赖在我身上便是。”
瑶瑟轻捏了梧湘一把,看梧湘装模作样的喊痛,心情多少也好上些,隐痛暂时埋下,轻道了句:“宵姐姐说的果真没错,就是个无赖~”
梧湘道:“我只对你一个人无赖。”
满意见到瑶瑟羞涩,牵引开瑶瑟的手,却牵着不曾放开,笑道:“你这一说,我倒记起了,不知那只小鼠昨夜作甚去了,今天中秋,倒能歇一歇,套套她的话了。”
瑶瑟莞尔,道:“你净欺负宵姐姐。”
“是啊,你天天念着她,刚起来就说上了,我不欺负她欺负谁?”梧湘理直气壮道。
“浑人!”瑶瑟道,却怎么都没有那般气势。
瑶瑟脾气见长,梧湘暗忖。从前说两句话就能逗脸红的人,如今能俚语骂俏,真真是长进了。
但她是乐于见此的。
磨蹭一番,一起在楼上用过餐饭,此时日头都快落下。
“晚宴戌时开始,这会儿子也没什么好做的,去看看那只小鼠吧,你从起来就开始念叨,一到晚上,她怕就不得空了。”梧湘笑道,眼神揶揄,话语教瑶瑟不解。
“为……”疑问刚出口一字,梧湘便牵起人走,引路在前,瑶瑟被打断,这一下疑问便丢得不知哪去。
路上遇见几人,都是了然笑意,调侃几句甜腻否便放过,心中暗羡。等到了浮宵门口,叩几声门不见人来,便自推开门,才见浮宵捧着本书在窗口发呆。
却是连有人开了门都不曾知晓。
梧湘咳了一声。
浮宵才慌忙回了神,表情如同受惊的猫儿,手里的书都差些拿不稳。手忙脚乱一阵,慌忙拿稳将书合上,看向来人,愣愣回神的样子实在好笑,梧湘又咳一声,才谑笑道:“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
“同姐姐说说,这是为谁害了相思病?姐姐治你,怎说都把人给你请回来。”梧湘嫣然笑道,眼中笑意满满,却是意味深长。
浮宵轻恼,既有被戳穿心事的尴尬,也是被梧湘见面就惹她气得,横眉冷笑,道:“欠收拾了?还是索求不满心气火涨?我害相思,那不知你脖子上害得是什么?”
一句话闹红了两个人的脸。
瑶瑟羞唤了声浮宵,便躲去了梧湘背后,梧湘也是难得的羞脸。昨夜没留意,就教瑶瑟留下朵红梅。
梧湘面子可以不给,她家小娘子却不能不给,浮宵轻哼一声,带过话题请人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天凉,小天使们注意保暖,适当加件衣服或外套~
感觉每年这个时间雨都很多
第27章 场子
坐下也是无事,聊过几句,梧湘便道:“还有些时辰,说来许久不曾耍过叶戏了,打几圈如何?”
“输了可别哭鼻子。”浮宵道。
闲来打发时间,叶戏确实首选,没有赌坊里的倾家荡产,而是怡情小性之乐事。
“我有些不会。”瑶瑟小声道,她确实是没怎么玩过这些的,粗略懂些规矩,真要她上场,怕是三家都占尽便宜。
“没关系,我教你。”梧湘温柔道,看瑶瑟的眼神也是温柔包容,看得旁人直酸。
浮宵冷笑,道:“原来是一个人欺负我,现在倒好,两个人合起来欺负我一个。”而后转头不看这让人犯酸的场面,又道:“做什么牌场,情章都打不过来。”
瑶瑟脸微红,梧湘微笑,道:“宵儿你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呢?”
浮宵语塞,瞪梧湘一眼,却起不到任何作用,该酸的还是该酸,该羡的还是得羡,不得不看的恩爱还是要看。
话这样说,叶戏已摆上。三人打太无趣,凑牌容易,好牌易抓,于是便唤晓枝添上,慢慢打了起来。
梧湘坐瑶瑟上家,浮宵坐瑶瑟下家,晓枝坐瑶瑟对家。
先试了一圈,期间梧湘虽不看瑶瑟的牌,细细给她讲起规则,水却放得顺手的紧,只瑶瑟看不出来,只从浮宵微抽脸色猜到。
一圈下来,梧湘再怎么放水也没能让瑶瑟赢,浮宵算是盯死了她,卡着算牌,自伤八百也不让梧湘拿牌,晓枝虽端得平,心中却也潜意偏着浮宵。坐山观斗,瑶瑟到底新手,也没得好,最后还是晓枝赢下。
晓枝笑眯眯的将钱收下,虽只是耍着玩,不过是些意思的小数碎银,赢了却总教人开心,毕竟开门红,彩头也是不错。浮宵也发过话,赢了算她的,输了算浮宵的,左右她都不亏。
接来又几圈,浮宵可谓是盯死了梧湘,想讨美人欢心?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心中冷笑,放水就放水吧,还放得生怕谁看不出来,恩爱就恩爱,非要在她面前显摆,还非得气她,所以她不同梧湘作对同谁?
梧湘始终淡然,输赢与否,每把的牌照喂不误,还有空调惹浮宵几句,气的浮宵几欲跳脚,都拿她没得奈何。
架不住时运上来,还有梧湘水实在放得太厉害的缘故,瑶瑟终于连赢两把,还是同时独她一人赢下三家。
笑意盈盈将钱收下,倒是如了梧湘的愿,输了也含情带笑的望住瑶瑟,好似赢的人是她,或说赢得了更宝贵的东西。
浮宵不由更气,气的从来不是瑶瑟,而是梧湘,现下看梧湘得志,简直是气得想把牌桌掀到她脸上。
忽然门被人叩响了一声。
浮宵火气暂歇,自走去开门,她离得较近,都是熟人,不比外面在意,更不会计较。
没好气的开了门,人还没见到,额上就被人敲了一下。浮宵捂额,怒视那人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及错愕神情。
“姐姐?”流宛同样错愕唤了一声,旋即拿开浮宵捂在额上的手,察看是否伤着了。这事实在意外,她也不曾想浮宵突然开了门。
流宛神情专注,一时也没说其他,只沉默看着浮宵额上被她敲出的红印。她用的力气不大,但浮宵的肤色实在太白,脸上皮肤又是最娇嫩,戳一下就能红上片刻,别提这不轻不重的一敲。
看着流宛专注莫名的神情,浮宵的怒气也不知不觉就散了,撇过微红的脸道:“妹妹找我有事?”
流宛掰正浮宵的脸,又打量道:“在楼下没见到姐姐,便过来寻了。姐姐可无事?”
“嗯。”浮宵沉闷应道。嘴上这样说,神情却带着些委屈,虽欣喜流宛来找她,先前被梧湘打压的挫败感还未散,今日又不知撞了哪方胎神,开个门也要被人敲下。
流宛见浮宵表情不对,斜眼望向屋内,别的看不清,桌上清清楚楚摆着的东西却不能看不清。背门空位的碎银所剩无几,心下也有了计较。
装作不知,道:“姐姐正在做什么?怎的许久也没有下来?”
梧湘坐在浮宵对面,自然视线便是对门那一方,方才的情形看得偷笑,这会儿更是扇起风来:“我们在玩叶子戏,妹妹可要来上一局?”
这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屋里除了瑶瑟是都晓得的,只是晓枝记得的是调戏她家姑娘的姑娘,倒也还未往那方面深想,只猜浮宵近来不对与流宛有关。看流宛应也不是个不会玩的,想着她家姑娘都快着火的脸色,当即也笑道:“流宛姑娘来了,这便刚好不缺人了,可求您让我歇一歇,替得累得慌。”
“这……”流宛眼神一转,看住浮宵笑道:“这可得看姐姐的意思了。”
浮宵凝眸,道:“妹妹肯来,自然是好。”
瑶瑟始未出声,方才也只是暗笑一声,并不甚了解这位新妹妹,除了马车那一回,留给她的印象还很是不错。正打量着,梧湘便突然过来附耳道:“我刚欺负完她,找场子的便来了,所以说她今晚怕是不得空。”
似是嫌瑶瑟的脸不够红,末了又添上一句:“瑶儿,你可得护好我。”
第28章 情章
流宛眉梢微不可察的一挑。
听梧湘说的顺口,看来‘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梧湘倒也没说错,欺负她的人,她自然得找回点场子不是?
上了牌桌,才知浮宵神色为何而来,就是流宛自己脸色也微抽了片刻。
放水简直不要放得太过明显,光是放牌也就罢了,梧湘也掐着算,把浮宵看得死死的,找到机会就喂牌,找到机会就堵浮宵。自己虽也没赢一把,浮宵也只顾和梧湘作对,便只有瑶瑟和流宛能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