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是群臣反对,真要与世界为敌,周承弋这种素来固执己见之人自然不会在意,不过总归还是得到祝福要比不被人看好要来的好。
周承弋承了王贺的情,问了时间之后,开始代入皇帝的视角去思考得知此事后会有的反应,同时也开始想自己该做出的反应和回答。
很快,天色将亮,晨光熹微。
王贺是踩着寅正的更声领着一众宫女太监走进的乾元宫,他在寝殿门口停下挥了挥佛尘,身后的宫人立刻就行礼四散而去,踩着小碎步各自去自己负责的区域。
王贺正准备推开寝殿门进去,突然听一声“卡登”的磕响,在这座静谧的宫殿,便是戛然而止也无比突兀。他拧着眉回头瞪视了那失手的小宫女一眼,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轻压。
小宫女是第一回 来乾元宫做事,还以为会被罚,战战兢兢的,没想到就这么被轻易放过了,感激的直点头,在王贺的挥手中小心翼翼的退下。
王贺又等了等,确定整座乾元宫再没有一丝明显的声音,这才小心的推开寝殿门进去,结果一眼就瞧见守夜的小太监正撑着头靠在玉阶上打瞌睡。
他上前用佛尘将人敲醒,叫他赶紧出去,可别这么一副样子被主子瞧见了。
便听内殿突然一声饱含着痛苦的喊声。
“陛下!”王贺当即顾不得失声唤了一声转进内殿,拂开龙榻上的帐子,就见皇帝正闭着眼满脸痛苦的抓着衣服,眼角隐隐沁出水光来,显然是又被梦魇住了。
王贺低声开始唤他,轻轻的上手推了推。
“陛下!……陛下!”
皇帝猛地睁开眼从那令人痛楚的梦中挣扎醒来,看着头顶的帐子久久都没有回神。待到心口的疼痛平复下来,他按着眉心坐起来哑声问道,“几时了?”
“过寅正了。”王贺小声回答,又道,“陛下又梦魇了吗?奴婢去太医院找太医来瞧瞧,开点宁神静心的药吧。”
自从先前怒急攻心昏迷之后,皇帝除了身体时常不好外,做梦的频率也高了,一开始还没什么特别,有时圣上一梦醒来心情总是很好,圣上与钟离元帅谈话时,他曾听过一耳朵,知道是梦见了帝后伉俪情深的那些年。
不过钟离元帅并不爱听这些,神色总是敷衍为多,有时候还会拿话刺陛下,久而久之陛下便不愿多说了。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后来王贺发现陛下开始做噩梦,且原本只是一月做两三次的梦,不知何时竟成了三不五时,回回皇上脸上总是痛苦神情居多。
尤其是太子刚失踪之时,皇帝那晚上惊醒了数次,最后竟忍不住问王贺,“一切都是朕做错了吗?皇后、弋儿、钟离……他们都在怨恨朕,是也不是?”
王贺并不知皇帝做的是什么梦,但能猜出应当是同已故去的孝贤皇后有关。
因为时常睡不踏实做噩梦,皇上的精神气肉眼可见的衰弱萎顿下来。王贺不是没劝过,皇帝却只念了一句诗,“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皇后故去时心中对朕有气,故而此后十五年,朕日日夜夜期盼,却从不入梦见朕,如今全了朕的心意,怎能驱赶。”皇帝说着这话,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王贺欲言又止,最后都忍不住找上钟离越,请求他能劝一劝。
钟离越劝了,不过他的劝法当真是简单粗暴到叫王贺心惊肉跳,张口便是一句,“人在时不曾见你多有垂怜,怎得成了亡灵反而心中日日叨念?”
“你这念的到底是姐姐,还是念的你自己的‘情深’?”从钟离越嘴里吐出“情深”二字怎么听怎么讽刺。
皇帝自然被气的够呛,恼怒非常的差点当场叫人以犯上之罪将他拿下。
“钟离越,你是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皇帝咳出血来都没来得及遮掩,指着他的手指都因为情绪激昂的波动而发抖,眼睛比血还要红。
王贺是真怕皇帝一个气急当真将钟离越给砍了,如今大战在即,钟离越是对抗北胡的大将,便是不上战场也能叫北胡投鼠忌器,若非如此,沧州如今形势,只怕北胡早就动手了。
皇帝若此时杀钟离越,那当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偏偏钟离家都是天生硬骨,孝贤皇后如此,太子如此,钟离越最甚,他根本不知低头为何物,此时还敢顶嘴,“陛下,事情做过了便做了,何必又到现在做什么念过往追忆曾经幸福美好这等虚伪之事。”
皇帝忍了忍,还是将火气压下了许多,“朕对皇后是真心的!”
“周承安和弋儿的年龄只差两岁,其后还有夭折的六皇子,大前年摔亡的七皇子,陛下的真心时限有些短。”钟离越从来不指责皇帝多情薄幸,从古至今的皇家便就是如此,独宠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姐姐怀抱着那样的期望入宫,伤心在所难免。
这段感情的开始没有错,错误的只是当时两人的年纪还小,没有考虑清楚后果,于是相爱的人明明在一起,却再也找不回曾经的那段单纯美好。
然钟离越不怨恨不指责,却并不爱听皇帝特意挑拣出这段感情拿出来强调。
正如先前所说,他姐姐能成为帝王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先决条件便是过世甚早。
皇帝却并不肯承认,钟离越便也懒得多说,这次争吵又一次在双方的默契中归于平静,久久再不提起。
所以后来周承弋终于现身那次,皇帝忍不住想要说个一二,钟离越就一句话堵了回去。
离开之前,钟离越总算说了句稍微暖心的话,“有病就好好治,别把心头血都咳出来了,我要上沧州打仗,你这边好好撑着,最少也得等这仗打完再说,我不想打到一半还得回来奔丧。”
皇帝听后不仅不觉得心暖,还想现在就抽出龙王剑把这小舅子的头给砍了,没好气道,“你且放心,朕还等着你凯旋之后,拿你的项上人头办祭礼呢!”
不过当天好歹还是把太医院仅有的太医招进了乾元宫,王贺当时便明白了,陛下和元帅虽然一见面就吵得厉害,仿佛屋顶都能掀了去,但其实彼此心里还是亲近的。
太医探脉之后,给出的还是过于操劳心力交瘁的原因,开了一些养心的药,也叫陛下不要再这般劳累,王贺又委婉的提了皇帝睡不踏实,太医还加了一味宁神的药。
效用是有,只是用多了终究便不如开始灵验了,皇帝最近又开始频繁做噩梦。
对于王贺的话,皇帝只摆了摆手,问了一句,“叫你去请弋儿过来见我,怎么还不见人?”
“这……”王贺露出犹豫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皇帝立刻看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顿时语气急道,“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受伤了?”
王贺赶紧否认,“殿下好好的,房公子也好好的,没有人受伤,只是……”
“只是什么,别拐弯抹角的,再磨磨蹭蹭,朕要罚你了。”皇帝不怒自威,倒是真的关心周承弋。
王贺心想:太子殿下可真是会说话,昨日竟直接叫祝春福这样回禀,他便是想要委婉都委婉不起来。他心中叹气,面上努力斟酌这字句将事情说了。
皇帝一开始听的云里雾里,不明白房观彦留宿东宫而已有什么遮遮掩掩的,这房子固又不是头一回留宿了,虽然鸿蒙教之事与他脱不开关系,但皇帝清楚此事与他并不干系,还打算轻拿轻放来着。
结果越听到后头越不对劲,怎么用词这么的虎狼微妙了,莫非王贺这厮老了头脑退化了?
再往后一听,皇帝恍然大悟,这压根不是用词的问题,王贺这用词都是努力的找了不那么露骨,又能尽量贴切的。
“你是说,他知道是祝春福,还特意叫他如实禀报?”皇帝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语气也难辨的笑了一声,“朕这儿子倒是越来越出息了,以前恪守着礼教战战兢兢的,如今连前人断袖之癖此等陋习都敢直言不讳了。”
“去,你将他叫来,朕要当面好好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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